西窗筛入的已非午时灼目的日光,而是暖融融的橘色霞晕,带着倦意,斜斜地铺在客栈老旧的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痕。
青山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伏在榻边那人朱墨的发顶。
那是鹤书施了障眼法术后的颜色,温顺地散落着。
鼻息间除了残余的酒气,似乎还萦绕着一种干净清冽的、独属于那人的气息,奇异地抚平了他喉间翻涌的不适。
鹤书就那样伏在他榻边,身子微微蜷缩着,侧脸枕着与自己交叠的手臂,呼吸轻浅而均匀,竟是守着他睡着了。
暖色的霞光恰好笼罩着他的轮廓,柔软的发丝散在微红的颊边,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了温柔的浅棕色。
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静谧的阴影,平日里或紧绷或放松的线条,此刻在沉沉睡梦中全然柔和下来,显得毫无防备,甚至还有些脆弱。
青山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手臂小心地探入鹤书的膝下与颈后,托住那半蜷在地面上的腿弯,极其轻柔地将人抱起,安置在了床榻上。
动了动尚有些酸软僵硬的脖颈,大概是先前醉倒时姿势不对,一时落了枕,传来隐隐的胀痛感。
动作间,他忽地瞥见自己腕间不知何时多出的那根编织精巧的长命缕。
目光凝滞了一瞬,随即一声轻笑低低溢出嘴角,带着几分自嘲,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变成那般愚人,倒是意外好命……竟能得你这般温柔相待,亲自系上此物……”
青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丝线,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无名……难道你更喜欢……那样的‘青山’?”
目光重新落回鹤书沉睡的面容,声音里含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涩然:
“无名……无名……”
“若是日后我学不来那模样逗你开心,你可千万、别嫌弃我……”
他低声呢喃着,向床内侧挪动了几分,半倚靠在冰凉的墙上,就这样偏着头,目光贪恋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鹤书近在咫尺的睡颜。
从那舒展的柔和眉眼,到随着呼吸微微翕动的鼻翼,再到那双微微张开、泛着柔软光泽的嘴唇……无一遗漏。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熟睡中的鹤书忽然无意识地翻过身,手臂一伸,抱住了身侧的薄被,朝他的怀里缩了缩,又寻求温暖般蹭了蹭。
几缕流连的霞光恰好落在那截因翻身的动作而露出的纤细后颈上,肌肤细腻,仿佛上好的暖玉生晕。
就在此刻,青山的意识突然像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在他的身体里开始溃散,抽离。
窗外隐约传来街市收摊的模糊人语、归巢倦鸟的零星啼鸣,更远处似乎还有车马驶过石路的辘辘声……
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人轻轻捂住了耳朵,变得温和而遥远,模糊不清。
耳中只剩下自己胸腔内那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博动声,一下,又一下,却也如同浸入了水中,渐渐朦胧起来。
“时间要到了吗……”
这个念头倏地闪过,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慢慢滑落,最终躺倒在鹤书身侧。
果然……不能离开那里太久啊……
他模糊地想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偏过头,轻轻抵住身边人温热的额际,感受着那令人心安的温度,渐渐闭上了眼睛。
鹤书在睡梦中感受到一种极近的呼吸拂面,那气息带着令人心安的熟悉感,温柔地扫过他的额发。
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却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他猛地一个机灵,彻底惊醒过来。
眼前是一片昏暗。夜晚已经降临,只有朦胧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吝啬地洒入,勉强勾勒出屋内家具模糊的轮廓。
而就在这极近的距离里,几乎鼻尖相抵之处,他看见了青山熟睡的脸。
对方的呼吸平稳悠长,面容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宁静,几缕黑色的发丝散落在枕上,甚至与他自己的发丝暧昧纠缠在一起。
轰地一下,热血瞬间涌上他的脸颊和耳朵,烧得他头脑发懵。
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手忙脚乱间,裹着大半被子,就听“咚”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
他……他们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
自己明明、明明记得只是想趴在床边小憩一会儿……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荒唐情况的?
鹤书心中剧震,又羞又窘,揉了揉摔疼了的尾椎骨,他低着头,脸颊滚烫,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已经把青山吵醒了……
啧,这到底要怎么解释啊?真不是他主动“爬床”的啊!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呃……青山……”
他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因心虚而发干,
“你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在床上了……我绝对不是故意要和你挤一张床的,这、这实在是有些冒犯……但你相信我,我肯定是睡懵了,才会……”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底气,几乎细若蚊蚋。
然而,预料中青山疑惑或惊讶的回应并未到来。鹤书心中诧异,慌乱更甚,低着头几步蹭到床边:
“我、我马上就去找掌柜再定一间房,对了,你要不要洗漱?我唤伙计打些热水上来……”
依旧是一片沉寂。
鹤书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了不对劲,他猛地抬起头,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去,见青山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没有醒来。
他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
幸好青山没醒,不然真是尴尬至极。
他弯下身,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床上熟睡之人的肩膀,声音放柔了些:
“青山……青山……醒醒,别睡了,先起来洗漱完再睡……”
可手下触碰到的身体毫无反应,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一分。
青山的身体软绵绵的,任由他推动,没有任何抵抗或苏醒的迹象,睡得……过分沉了。
一种冰冷的、不详的预感骤然刺穿了所有的羞赧和尴尬,像一只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
鹤书立刻跪上床榻,再也顾不得夜深人静,他的声音因恐慌陡然拔高:
“青山?”
指尖瞬间涌出温润的真气,急切地探入青山的经脉。
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青山魂魄不全……这定然不是简单的沉睡或昏迷!
意识到这一点的鹤书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着,手下用力摇晃着对方的肩膀:
“青山!青山!你醒醒!看看我!”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青山的身体随着他动作无力晃动的触感。
那颗脑袋软软地歪向一侧,在枕头里陷得更深,面容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毫无生气的平静,仿佛生命正在悄无声息地流逝。
一定、一定是出事了……青山!
鹤书周身爆起淡金色的光芒,巨大的鹤翼自身后展开,带来强大的气流。
他一把将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打横抱起,将天规禁令抛之脑后,身形一闪,猛地破窗而出,化作一道虚影飞向沉沉夜空。
必须要立刻找到玄通子才行!一刻也不能等了!
——
苍穹之下,疾飞掠影。
鹤书将仙力催至极致,神念如同无形的罗网,在身下方圆之地寸寸搜寻着玄通子的气息。
凛冽的夜风如同刀片般刮过耳畔,被他周身仙光挡开大半。
下方的城池早已熄了万家灯火,仅剩下一片暗淡模糊的光点,迅速向后倒退。远处的山河大地化作扭曲的黑色残线,以骇人的速度在眼前飞掠。
连绵起伏的山脊如同巨兽蛰伏的脊背,在月光下隐约可见轮廓,又瞬间被远远抛至身后。
鹤书分出一缕柔和的力量护在青山身上,使怀中之人并未受到夜风侵袭,依旧无知无觉地安睡着,连发丝都没有被吹乱一分。
他已经在榆关驿上空盘旋搜寻了好几圈,明明能感应到玄通子的气息就在这片地域徘徊,可就像是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始终不能锁定具体方位。
前方是无尽的、深不见底的浓重黑暗,扑面而来,仿佛一张深渊巨口,要将他连同怀中之人一起彻底吞噬。
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出喉咙,剧烈地轰鸣声充斥耳际,让他根本分不清那究竟是风的咆哮还是自己血液失控奔流的嘶鸣。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眼前空中突然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炽烈白光。
那光芒纯粹而冰冷,带着厚重的压制之力,照得鹤书神魂一震,他下意识地闭上眼,身形如同撞入无形的泥沼,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拦停在半空,动弹不得。
“凡人聚居地界,不得公然施法!小小鹤仙,竟视天规于无物吗?”
一道冷硬肃穆的身音自身前沉沉传来,鹤书咬牙强忍不适,艰难地抬眼望去。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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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北上(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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