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的那人身形不算魁梧,却挺拔如雪中青松,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凛然压迫。
他身着制式古朴的玄色甲胄,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眉峰处一道细长的旧疤,斜斜划至眼尾,为他本就肃穆的神情更添了几分凌厉与煞气。
一手持镜,一手执鞭,他面色沉静如水,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墨色。
鹤书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阻拦中完全回过神来,更别提运转仙力抵抗。
那人手中的长鞭如黑色闪电般破空而至,直袭他身侧,却在鞭梢即将触及他衣角的刹那,猛地一顿,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显然是察觉到了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昏迷不醒的凡人。
“挟持伤害凡人,罪加一等!”
随着这句裹挟着寒意的警告落下,那面宝镜中射出的白光骤然变得炽烈夺目,转瞬之间就将鹤书完全笼罩。
鹤书只觉得周身流转的仙力如同被冰封的河流,迅速滞涩、凝固,甚至隐隐有溃散消解的迹象。
他心中大骇,此镜竟能直接克制仙家本源!
“大人明鉴,在下绝非歹人!”
他连忙低头避开那能够令人仙力震荡的诡异镜光,急急开口解释,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在下乃鹿竹山仙使,怀中之人是在下至交好友,因身患急症昏迷不醒,在下心急如焚,不得已才施展术法,只为尽快寻得山神玄通子施救,绝无滥用仙法、更无害人之心!望大人体察!”
他认出了来者的身份,必是掌管此方地界、巡视天规律令的司界巡卫使。
想必是方才情急之下,不顾禁令施展大规模寻踪术法,仙力波动过于明显,才将这尊煞神引来。
“鹿竹山仙使?”
那巡卫使目光如电,扫过鹤书周身。
“身份令牌何在?”
“有!令牌就在在下腰间悬……”
鹤书话没说完,便觉一道劲风袭来,腰间霎时一空,那枚代表身份的令牌已被对方的缚灵鞭轻松卷走,落入其掌中。
巡卫使垂眸撇了一眼令牌,指尖在其上拂过,令牌表面微光一闪,似在验证真伪。
“贺无名……”
他沉声念出这个名字,听不出喜怒。
“正是在下!”
鹤书急忙应下,试图活动被锢住的身体,却发现仙力仍难以调动分毫,心中急惶难抑,
“既已验明正身,大人能否高抬贵手?在下友人情况紧急,实在耽搁不起……”
“自然。”
那巡卫使语气稍缓,手腕一抖,长鞭便将令牌轻巧地送回了鹤书腰间。他旋即收回了那枚令人心悸的破法镜。
镜光一收,鹤书顿时感到周身一轻,被死死压制的仙力开始如解冻的春水般缓缓恢复流转。
然而,就在他急于振翅离开时,巡卫使却再次开口,拦住了他的去路,声音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
“纵使情有可原,亦不可在凡人众多的城镇公然施展此等术法,此乃天规铁律,不容僭越。念你初犯且事出有因,此次不予深究,下不为例。”
他的目光扫过鹤书怀中依旧昏迷的凡人,语气平淡无波:
“你既已在此地搜寻许久,仍未寻得要找的人,便不必再白费力气,速速离去吧。至于你怀中这凡人……”
他顿了顿,给出最符合规矩的建议:
“既罹患急症,需及时救治,合该去寻凡间的大夫才是。仙力终究不宜过度干涉凡人之事,莫要因此误了最佳时机。而且……”
“这凡人的身上好似有天罚的印记,就算找到了那个什么山神,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天罚?
难道这便是青山魂魄分离的原因……可是究竟为什么一个凡人会承受天罚呢?
鹤书抿紧嘴唇,沉默不语。就在这时,一声极轻微、极虚弱的呻吟自他怀中响起。
“无名……”
是青山的声音!
鹤书心口猛地一揪,他立刻低头看去,只见青山眼睫颤动,似乎正从无尽的黑暗中挣扎着苏醒。
他再顾不得许多,朝那司界巡卫使匆匆道别:
“多谢大人提醒,在下告辞!”
话音未落,他已迅速收敛背后羽翼,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身形一转,急切地朝下方苍茫大地坠落而去。
身躯破开黎明前冰凉的晨风,发出急促的呼啸。下方无垠的绿海在此刻尽收眼底,正以一种汹涌的姿态扑面而来。
破晓前的芦荡,天光未大明。
青灰的晓色自水天相接处无声渲染,将辽阔的浅泊浸入一片万籁俱寂的静谧之中,唯有风掠芦叶的沙沙轻响。
渐渐收敛俯冲之势,鹤书双足轻盈地落在一处略高于水面的干燥土埂之上,带起的气流卷起周遭的草叶与尘埃,慢慢飘散开来。
四周芦荡高大如壁,将他们的身形悄然遮掩其间。
他缓缓屈膝坐下,素白的衣袂瞬间沾上晨露,洇出深浅不一的湿痕。
“青山,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将怀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扶起,让他靠坐在自己身侧,一连串的问题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无事……”
青山借着他的力道坐稳身子,轻声回道。
他眼眸低垂,避开鹤书的视线,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鹤书一眼便瞧出他是在强撑,不由分说地握住他冰凉的手腕,温和的真气自掌心缓缓渡送过去。
“青山……你且再坚持一下,我一定、一定会找到玄通子来救你的……”
他的话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
一只冰凉的掌心却在此时轻轻覆上了他正凝着真气的手背,止住了他的动作。
“带我回去吧……无名……”
青山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异常清晰,那语调……却不再是停顿缓慢的懵懂,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仿佛已经藏进记忆深处的熟悉感。
鹤书的动作一顿,霍然抬头望去。
只见面前之人的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苍白失血的肤色因此透出些许暖意。
他眼中水色氤氲,如同春日化开的湖冰,漾开柔和的涟漪,静静地望着自己。
“青山?”
鹤书的声音干涩的厉害,他几乎不敢相信,
“……你……你是青山?真的是你吗……”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几乎是颤抖地抬起手,极其缓慢地轻轻抚上青山的脸颊。
指尖传来微凉却无比真实的触感,他却像是被那温度烫到一般,倏地缩回手,撇过头去,试图掩去悄然盈满眼眶的、无法抑制的莹莹泪光。
密匝匝的芦苇高耸直立,墨绿的叶尖还挂着沉甸甸的夜露,随风轻颤时,便簌簌滚落,汇入下方幽暗莫测的水泽之中。
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芦苇特有的清涩气息、水中藻类淡淡的腥味,以及泥土被晨气浸润后散发出的潮湿芬芳。
青山突如其来的“归来”,让鹤书心乱如麻,措手不及,可此刻确实不是什么重逢叙旧的好时机……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纷乱的心绪稍稍平息。
刹那间,无数的问题如同沸腾的气泡般涌上心头,争先恐后地想要冲口而出。
他想问,我返回天庭后的那些年,你过得可还安好?他想问,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好喝药,好好养病?他想问,我当年没能及时赶回……你可有在心中怨我、怪我……
可千言万语在唇齿间翻滚了无数遍,最终脱口而出的,却只是一声压抑着万千情绪的轻轻叹息:
“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为什么你没能回到命定的轨迹?
“难道你不愿意见到我回来吗,无名?”
那原本只是温温和和笑着的人,眉眼依旧弯着,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向前倾身,一下凑近过来。
他的动作并不迅猛,甚至依稀带着他本身特有的那种从容不迫,却因毫无预警让鹤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我那个没有记忆的残魂?”
青山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温热的呼吸瞬间拂上面颊,他停在一个极近的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深邃眼眸中自己惊慌失措的缩影,能数清他因隐忍而轻颤的细密睫毛,能感受到他唇角那抹未散笑意呵出的扰人心神的微热。
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凝滞、升温。
青山还在等鹤书的回答,他并未继续言语,只用那双含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对方,似乎在细细品味着他脸上露出的每一分惊愕与无措。
那过于惨白的肤色在咫尺之遥显得愈发清晰,一种温暖而诱人,却难藏苦涩的暧昧,在两人呼吸交缠间的狭小间隙里无声蔓延开来。
“你……你……”
鹤书下意识地想向后仰去,避开这距离,但很快心底那点不服输的劲儿又被撩拨起来。
他非但没退,反而硬着头皮,向前微倾,额头几乎抵上青山的鼻尖,眉头一拧,佯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恶狠狠地低声道:
“先回答我的问题!少来这套!”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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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北上(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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