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鹤书陷在沉眠与清醒的交界处,意识沉浮。
身后,青山均匀清浅的呼吸拂过他后颈的皮肤,带来令人心安的暖意,如同一道温柔的屏障,将他与寒冷的冬夜完全隔绝开来。
就在这昏昏沉沉之际,突然感觉那紧密包裹着他的暖源微微一动,身下的床褥随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紧接着,那份相依相偎的温热便彻底抽离,微凉的空气瞬间侵袭而至,激得他裸露在棉被外的肩头与手臂,霎时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鹤书无意识地哼咛一声,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丝缝隙。
朦胧的视线里,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正小心翼翼地挪下床榻,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极轻,仿佛是怕惊扰了枕边人的安眠。
这一下,他彻底醒过神来,睡意荡然无存。
鹤书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静静地躺着。
青山的脚步声几不可闻,走向门口。木门被轻轻推开,发出被刻意压制到极限的“吱呀”一响,一缕冬夜的凉风趁机钻入室内,带来些许寒意。
随即,门被从外面完全合上,将那道背影彻底隔绝在外。
卧房内重归寂静,甚至更为空茫。鹤书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侧过头,下意识地向窗口望去。
冬日的窗户紧闭着,糊着厚厚的窗户纸,视线所及,只有窗台边蜷成一团、睡得正酣的胖墩儿橘猫。
“金芜……”
鹤书低声轻唤,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坐起身,长臂一揽,轻巧地将那团软绵绵的小身子抱进怀中。
“喵呜……”
小家伙在睡梦中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圆滚滚的身子在他的臂弯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寻到个更舒适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当年他们收留了傅清乐留下的四只猫儿,那只总爱在山林间撒野的山狸最终未能寻回,而云织和雪叽,一个早年生了场急病走得突然,另一个也在不久前寿终正寝,安稳睡去后再未醒来。
如今,只剩下了这只名唤“金芜”的橘猫还陪在他们身边。虽说年岁已长,却依旧精神矍铄,而且心宽体胖。
不过,鹤书也瞧出来了,金芜其实早已开了灵智,通了人性。所以为了助它早日化形,平日里还会特意寻些温和滋补的灵草仙露喂给它。
估摸着再过些时日,家里就会多出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了吧?
想到那个画面,一道极轻的笑意便不由自主地从鹤书嘴角逸出。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垂眸看着怀中安睡的猫儿,指尖抚上它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暖烘烘的柔软肚皮,轻轻揉了揉。
那软乎乎的绒毛触感极好,让他有些爱不释手,然而心头那片因为青山又一次背着他悄悄离去而笼罩的阴霾,却并未因此而消散分毫,反而像窗外的夜色一般,沉沉地压了下来。
“金芜……”
鹤书的指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担忧,
“你哥他又不听话了,大半夜的……竟然跑出去修炼……”
“现在正是数九寒天,夜里的风跟刀子似的,我看他穿得那般单薄,只披了件不算厚实的大氅,肯定会冻着的……”
“白日里还要去私塾教书,晚上也不肯好好安歇,真不知道他哪来这般用不完的精力?”
他喃喃低语着,像是说给猫儿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最终,还是重新又躺了回去,将温暖的金芜拢进臂弯里,下巴轻轻抵着它毛茸茸的头顶。
“金芜……你说,这次又被我抓个正着……该不该同他生气呢?”
鹤书的声音里充满了纠结与无奈,
“可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心甘情愿要走的路,我再不情愿,也……”
后半句话消散在唇边,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多久,身下的被褥已被他的体温重新捂热,可那份源自心底的不安与寒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直到窗纸上映着的那层青灰色像是化开的水墨,边缘泛起极浅淡的鱼肚白。
微光艰难地渗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室内寸许之地,投下稀疏而冰冷的影子,他依然未能入眠。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外。
鹤书睁开眼,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继续假寐,而是直接坐起身,挪到床沿,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直直地盯住了那扇紧闭的木板门。
只听“吱呀”一声,木门依旧被压抑地捱开一条窄缝,青山带着一身未干的晨露与凛冽寒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他将手中提着的一只还滴着水的鱼篓轻轻放在门边地板上,正欲转身解下身上半湿的外氅,视线却猛地撞上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鹤书。
青山的动作霎时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愕然。
“今儿怎的……醒得这么早?”
他的目光随着鹤书下移的视线,也落到了那只湿漉漉的鱼篓上,随即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语气自若地问道,听不出半分被撞破行迹的不自在,
“不再多睡一会儿了?时辰还早。”
鹤书没有回答,只是彻底垂下了头。
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想来是青山脱下了外氅,随后又是“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鹤书轻哼一声,下意识地想避开那逐渐靠近的触碰,搭在膝上的手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翻转过来。
“怎么生气了?”
青山刻意放软了语调,脸上挂着浅笑,轻声哄起从方才起就一直不言不语,明显是生了闷气的人,
“难不成是我起得太早,将你吵醒,所以没睡够?若真如此,那确实是我的不对,该向无名赔罪才是。”
他微微俯身,走近了些,眼中带着讨好的意味,声音更轻:
“青山斗胆,在此讨饶,希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小的计较了,可好?”
说着,他将那暖烘烘的手炉送到鹤书手中,旋即抽身后退了两步,似是生怕自己身上未散的寒气惊扰了榻边只穿着单薄寝衣的人儿。
一阵冰凉的触感后,鹤书感到了暖融融的热意自手炉壁传递到掌心。
“前些天见你想吃鱼片粥,这两日便都起得早了些,去阳春溪边碰碰运气。今儿捉了几条棒花鱼,正巧,又学了新的菜式,早膳我们吃香煎鱼,如何?”
鹤书依旧偏着头,不肯看他。
恰在此时,窝在被子中不知何时醒来的金芜施施然踱到两人之间,它轻盈一跃,便跳上了那放有暖炉的膝头,满意地蜷缩起身子,紧紧挨着热源,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看来,金芜是馋这香煎鱼了。”
青山见状,顺势蹲下身来,先是将鞋子拿到鹤书脚边,随后又抚上那覆着橘黄色软毛的脊背。
但掌心之凉,惊得猫儿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冲他龇牙咧嘴地“哈”了一声。
“嘿,脾气还是不小!”
轻笑一声,就势拎起金芜颈后的皮肉,将它整个儿提溜起来,
“胖金芜,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重死了……”
青山边说边站起身,抱着兀自在他怀里不满扭动的猫儿,向门口走去。
“你半夜……是去何处修炼了?”
鹤书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拦住了青山的脚步,
“怎么……也不肯多穿些衣服?寒夜风大,你当是春日踏青吗?”
他抬起头,见面前之人的身形明显一僵,随即,一声无奈的轻笑溢出,那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
而被青山抱在怀里的金芜,此刻却趁机挣扎起来,灵巧地从他的臂弯里跳出,几步窜回鹤书怀中,嘴里不住“喵呜喵呜”地倾诉着委屈。
鹤书此刻却无心理会猫儿的告状,他执拗地追随着那个又弯腰拎起鱼篓,准备再次离开的背影,声音低低的,带着压抑过后地一丝颤抖:
“我们……不是说好了……”
他顿了顿,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后面的话语变得艰难而零碎,连责怪都显得那般无力,
“……你自己长了腿,非要去……我……我也拦不住你。”
他终于捧起了膝上的手炉,将位置完全让给了跳上来的猫儿。
金芜得意地轻叹一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慢悠悠地躺倒在那片尚有余温的腿面上,“呼噜”两声,重新闭上眼,准备再续美梦。
“我日后……都不拦你了。”
鹤书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目光落在自己紧紧交握、按在手炉上的手指,
“你想去便去,不必再避着谁。若是怕半夜起身吵醒我,在书房里另架一张床榻便是,我可以搬去那里睡。实在不行……玄通子那儿,总该有收留我的地方。”
“无名——”
青山猛地转身,语气急切。
“好了!”
鹤书厉声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速快而清晰,像是在诵读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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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身世(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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