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日后修炼时,自己多注意些。如今数九寒天,你仍是凡胎□□,怕是抵御不住山中风霜。多穿些厚实的衣物,带上足够的柴火取暖,总归能好上些许。”
“我不知你在玄通子那里究竟能学些什么,又能学到何种地步……”
他说到这里,声音再次低了下去,停顿片刻,似有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嘱咐:
“你走吧,早膳不必张罗了,我自己来就行。这鱼……留着中午再吃罢。”
末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又低声补充道,声音轻得近乎呢喃:
“去城中私塾前……别忘了去隔壁包子铺,买两个热包子垫垫肚子。”
说完这些,他便彻底沉默下来,垂着眼眸,专注地盯着膝上熟睡的猫儿,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小小的阴影,固执地不再看门口那人一眼。
“无名……”
青山闻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唇瓣几度翕动,那些百转千回的解释与承诺凝于嘴边,还是悄然咽回腹中。
“我知晓了……等我午时回来……”
“啪嗒”一声轻响,他终究还是将手中的鱼篓再次放下,默默转身,轻轻走出门外,细心地将门掩好。
室内再次重归寂静。
手中的暖炉依旧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气,膝上的猫儿发出平稳而轻浅的呼吸。
鹤书偏过头,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窗纸,紧紧追随着那道在晨光微熹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院门外的颀长身影。
凡人修行,逆天而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其中艰辛,比起他们这些天地生养的灵物,何止百倍。
更何况青山魂魄曾经受损,灵台有缺,即使如今已然大好,根基终究不比常人稳固,强行修炼,无异于逆水行舟。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玄通子也再三叮嘱,需得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但鹤书心知肚明,他此番的推阻与愠怒,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剥开所有担忧与关怀的外衣,内里**裸显露出来的,不过是他自己那份不愿言明、也羞于承认的私心而已。
青山如要修行,必得耗费许多光阴与心血,若未能得道,只怕会得不偿失,而他也已变得畏手畏脚,只敢盯着眼下的日子好好生活。
他不愿去奢望什么,他害怕再次失去这触手可及的温暖,重回那漫长孤寂的岁月,即便相伴日短。
“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寂静的房中响起。
“好饿……”
鹤书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般,整个人又瘫回了床上,望着头顶的房梁发呆。
他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早知道刚才就不逞强说什么“早膳别张罗”的赌气话了……
香煎棒花鱼……
光是想想那外酥里嫩、鲜香四溢的滋味,他现在就馋得厉害。
放下手炉,鹤书懊恼地揉了揉空瘪的肚子,终是认命地坐起身,将膝上蜷成一团的猫儿抱回温暖的被窝里。
他走到门边,拎起那只被青山两次放下的鱼篓,凑到眼前向里面仔细瞧了一眼。
几条大肥鱼挤在浅浅的水洼里,灰褐带斑纹的身子不时扭一下,有力的尾鳍扫过篓底的细沙,溅起微小的水花,显得生机勃勃。
反正也睡不着了,早早被惊醒,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先处理一下这些鱼,等青山中午回来,便能直接下锅,省些工夫。
鹤书这么想着,走到院子中,目光扫过角落的水缸,只见里面已是清水满溢,在晨光下泛着粼粼微光。
这定是半夜就起身的青山,修炼回来后默默打满的。
他提着鱼篓的手不由得一顿,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方才……不该那样对待青山的。
明知他是为了谁才如此急迫拼命,自己却还那般冷言冷语……可真是个混账。
他在心里唾弃着自己,将手中的鱼篓放下,简单洗漱一番,走向厨房想拿些盆、刀之类的家伙事来杀鱼。
“这位公子!”
就在这时,山坡下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鹤书扭头望去,只见一位陌生男子正站在篱笆院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样貌普通,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长衫,此刻正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额上见汗,目光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有什么事吗?”
鹤书转过身子,迎向那位显然赶路赶得有些脱力地不速之客。他趴在自家篱笆上,有些好奇地出声询问。
那男子闻声抬起头,急忙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施礼,气息尚未平复:
“冒昧打扰!请问这位公子,这里是否是柴桑城明德堂的教书先生,李青山李先生的住所?在下白子明,此次特来拜会,找先生有要事相告……”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启齿的犹豫神色,似有隐情。
“你找青山?”
鹤书却没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自称“白子明”的年轻人,心里飞快地思索起来:
“白”这个姓氏如今在城中可是大姓,听说族中颇有权势。而瞧这人年纪,应当不是学生家长,不知怎地突然找上青山?而且还这般急切……
“正是,敢问公子,青山先生可在家?”
白子明急急追问,眼中带着期盼。
“他啊,一早就出门,已经去了明德堂。”
鹤书说着,直起身子,抬脚走出小院,向那男子靠近了几步,
“如今这个时辰,应当已经下山了。若是找他有事,不妨同我说说,等他回来,再替你转达便是。”
“这……”
白子明一下子面露难色,他垂下头,不知在思量着什么,显得十分为难。
“不方便与我这外人说道,那就不必说了。”
鹤书见他如此,便摆了摆手,转身欲走,
“若是顶要紧的事,非得现在告知,你快些去追,兴许还能在他到明德堂前说上话。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并非……并非不便说,只是必得当面陈情才行……唉!”
白子明突然重重一跺脚,十分懊丧地捶胸顿足起来,
“我那般急赶,竟还是来迟了一步吗?先生今日……今日怎么走得这般早?”
“啊,这个嘛……”
鹤书脚步一顿,不禁抬手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含糊其辞道:
“他、他今儿……打算去城中用早膳,便走得早了些。”
“原是如此……”
白子明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浓,他叹了口气,再次拱手,
“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已匆匆转身,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然而刚走出几步,他却又猛地顿住,回过头,向着已经走到院子中间的鹤书提高了声音喊道:
“公子!我若是脚程快,在青山先生到明德堂之前便追上了他,那今日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故,可若是没能追上,先生被请入了府中,今日……先生恐怕就不能按时回家了!还请公子知晓!”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鹤书蹙眉追问,心中疑窦顿生,连忙几步跑近,扬声询问。
可那白子明却已经转身,沿着来时的小路飞奔而去,那靛蓝的背影在晨雾中越跑越远,越跑越小,回应的声音也随风断断续续地传来,渐渐低落下去:
“公子放心——若真有特殊情况——我自会再来——相告——”
伴着几声被惊起的飞鸟扑棱着翅膀冲出林梢的声响,那声音彻底消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鹤书站在原地,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踌躇不已,真是追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无措。
这算是什么情况?白氏有请?青山何时与白家扯上关系了,他怎么不知?
那白家倒是有些印象,应该是二三十年前,族中子弟科举高中,当了个不小的官,自此家门兴盛,一跃成为柴桑城新贵。
真是奇怪。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家,眼高于顶,平日往来皆是官绅名流,怎会突然屈尊,来寻青山这样一个在民间私塾授课的教书先生?
青山虽说书教得是极好,人也温柔、体贴、可靠、善良,学问扎实,品性高洁,真真是世间难寻的好儿郎……
“难不成是看中青山才学想给他个一官半职当当?”
鹤书思绪一发散,不免又胡思乱想起来,他一惊一乍地嘟囔道:
“若真是这样……那不得举家搬迁?”
“不行不行!”
他立刻自我否定地摇摇头,
“院中的桃树可搬不走,别处的灵气,哪有鹿竹山这里的纯粹充裕?到时候把花树养死了事小,要是影响到青山魂魄的温养……那事情可就大了!”
“而且,青山若是坚持修行也少不得这些灵气的支撑……”
“可……可这毕竟事关他的前途……这样的好机会,我要是阻拦,岂不又显得自私?”
鹤书嘀嘀咕咕着,心乱如麻。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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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身世(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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