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书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转身走进厨房,拿出杀鱼的工具来,又拎起那只鱼篓。
他怕在院子里处理这些活鱼,会弄得腥气弥漫,难以收拾,便提着家伙事儿,径直走出了小院,往不远处的阳春溪边走去。
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撞击在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鹤书在溪畔一块平坦的青石上蹲下,先将鱼篓浸入水中晃了晃,让鱼儿适应些,然后才伸手进去,摸索着捞起一尾。
那鱼身湿滑异常,鳞片冰凉,他还未及抓紧,鱼儿便猛地一挣,从他的指缝间倏地溜走 ,“啪”地一声重重摔在石面上,随即开始疯狂地乱蹦乱跳。
“哎!”
鹤书下意识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衣摆去兜那试图逃脱的鱼儿,情急之下,膝盖不慎跪进冰凉的溪水,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料,激得他一个哆嗦,模样着实狼狈。
他不常做这些活计,以往大多是施些小术法偷懒,或者干脆等青山动手。像这般亲力亲为,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不免显得笨拙而生疏。
接下来更是状况百出,他握着把小刀,对着仍在微微颤动的鱼身,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稀里糊涂地一阵乱切乱刮,好好的鱼肉被他剁得七零八落,不成形状。再仔细瞧看,那鱼身上的鳞片也没去干净,东一片西一片地残留着,闪着暗淡的光。
鱼腹倒是被他豁开了,可里面的内脏掏挖半天,仍是血淋淋、黏糊糊地挂在被破开的腹腔边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连他自己看了都直皱眉头。
“算了……不弄了!”
鹤书终于泄了气,赌气似的将手中那团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的血肉,嫌弃地扔了回去,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猛地提起脚边的鱼篓,逃也似的转身跑回小屋。
院子里,已经醒过来的金芜坐在石凳上舔着爪子洗脸。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它立刻停下动作,扭头便“喵呜”叫着跃到地上,亲昵地跑到鹤书身侧,蹭上他还有些潮湿的裤脚,尾巴尖儿愉快地轻轻摆动着。
“哟,咱们金芜今日不做小懒猫了?”
鹤书瞧着眼前可爱的小家伙,心中气恼瞬间消弭大半,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他将鱼篓放在院角的水缸边,终究还是懒得再继续折腾,指尖微动,施法将剩下的棒花鱼迅速处理干净。
舀了股清水洗净手,这才弯下腰,将一直在腿边撒娇个不停的猫儿提进怀中,自己则坐在了刚才金芜占据的石凳上,挠起它的下巴和耳根,逗弄起来。
“平日里不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吗?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偏要学你哥那勤快劲儿,早早就起?”
鹤书嘴角带着笑意,低头凑近了怀中暖烘烘的一团,将自己微凉的脸颊埋进金芜肚皮松软蓬松的绒毛里,狠狠蹭了蹭。
寒冷的冬日,有这样香香软软的小暖炉依偎在身边最是慰贴不过。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这洒满晨光的小院里玩闹许久,直到太阳慢悠悠地碾过东山,将原本寡淡的日光染上些许暖意,穿透稀薄的云层,斜斜落在覆雪的桃枝上,映出点点荧光。
鹤书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青山归来的身影,连那个说是会来报信的人,也杳无音讯。
平日里这个时辰,青山早已从私塾归来,或是在厨房里忙碌,或是已含笑等着与他一同用午膳了。今日却迟迟未归,看来……果然如那白子明所言,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深吸一口山间清新微凉的空气,鹤书仰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已然高悬中天、却没什么温度的太阳。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水缸边,将鱼篓里遭他毒手的鱼肉喂给金芜,伸手轻轻拍了拍它吃得正香、正一抖一抖的小脑袋,叹道:
“今日就先委屈你一番,我没你青山哥哥那般本事,做不来这些,等他回家,再做香煎鱼给你吃……不对……”
他顿了顿,垂眸轻笑一声,
”是给我们俩吃。”
鹤书边说边转身向院门走去,
“你且在家好好待着,莫要乱跑,我去趟青霄观。”
他确实也饿了,错过一顿午膳或者自己随便捣鼓点吃的,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只不过,心中关于青山修炼的疑虑尚未完全打消,刚好当面问问玄通子,顺道去他那里蹭上一顿现成的斋饭,岂不两全其美?
思及此,他脚下的步伐不由得更轻快了些,可刚一踏出院门,忽然又想起白子明那语焉不详的话来,脚步渐渐停下。
鹤书垂眸凝思片刻,还是不太放心,万一……万一青山提前回来了呢?
他这么想着,指尖挥了挥,一缕仙气逸出,在空气中迅速勾勒起来。一张写着:
“有事,青霄观找。
——贺无名”
的素白纸条凭空浮现。
看着上面已经能勉强辨认出形体的字迹,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轻弹,那纸条便端端正正地固定在了院门最显眼处。
鹤书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这苦练多时、终于有了些许成效的字迹,虽比不得青山那般笔走龙蛇、风骨内蕴,但横是横、竖是竖,至少不是当初那个鬼画符了。
青山见了,定会夸他进步的。
一抹浅笑悄然爬上嘴角,他不再耽搁,运转灵力,化作一道白影向山顶掠去。
——
青瓦飞檐隐于古松虬枝间,石阶生苔,香炉冷寂。
“老山魈,你有没有算到我今儿会到你这来打秋风呀?”
鹤书身形轻盈如羽,悄然落在禅房前的石坪上,尚未进门,清朗的声音便先一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他来得正赶巧,刚好遇上道观的午膳时辰。
这个点不请自来,玄通子自然也瞧出了他的来意,朗声笑道:
“那倒是没有,不过老夫现下倒是能掐会算,看出你是专程挑着饭点,到我这儿蹭饭来了。”
他说着,侧过头,对着坐在身边,正安静用着膳的小药童温声吩咐:
“芽生,去帮无名也拿副碗筷来。”
“好的,道长。”
小药童乖巧地应了一声,放下筷子,低着头退出屋内。
鹤书两步并作一步,灵活地跨到玄通子身边的木凳上坐下,先是瞧了瞧桌上的菜色,随即状似随意地歪过头,笑嘻嘻地问道:
“我今日来呢,除了惦念你这儿的斋饭,其实还有一事相询……老山魈你这么神通广大,能不能算算,我这次想问的是什么?”
玄通子放下手中的竹箸,沉吟片刻,挑眉望向眉眼带笑却难掩心事的鹤书:
“关于青山?”
他的语气里岁虽带着几分试探,眸中却已是了然笃定之色。
“算得真准。”
鹤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起身挪到窗边的矮榻上,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扣弄着榻上软垫的纹路。
他沉默半晌,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随后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玄通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让青山修炼……当真不碍事吗?”
“原来你拐弯抹角,是想问这个。”
玄通子哂笑一声,转回身去,
“你是不是担心,他以凡人之躯、受损之魂的根基强行修炼,会损耗元气,徒劳无功,甚至……得不偿失?”
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语气沉稳得令人信服:
“这些关窍,老夫心里都有数,况且,无论如何,老夫断不会行害青山之事啊,你大可放心。”
“修行之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其路非只一条。你们生灵精怪依靠天赋、吸纳日月精华的那一套功法自然不适合让青山这等状况的凡人来修炼。”
玄通子重新执箸,却并未夹菜,而是耐心地继续解释道:
“常言道,因材施教。老夫传授于他的,乃是道门正宗的养气安神、固本培元之法,循序渐进、温和中正,于他而言只有裨益,绝无坏处,最能帮他强健体魄、修复神魂。至于青山在此道上,最终能走多远,练到何种地步……这便要看他的造化机缘了。”
这番详尽的解释,让鹤书心中那块高悬的巨石,总算落下了大半。
他垂眸凝思,若修炼之法对青山无害,甚至有益,那他自然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再去阻拦打扰。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被唤去添副碗筷的药童走近屋内。
鹤书闻声回过神来,忙起身迎上,接过药童手中之物,笑着道谢:
“有劳芽生了。”
心中疑虑既去,他顿觉轻松不少,连日来盘桓在心头的阴霾也散去许多。
鹤书坐回桌边,一下子胃口大开,连忙拿起筷子对着桌上的清淡斋菜大快朵颐起来。
另外两人本就吃得差不多了,很快便先后停下筷子,玄通子看着那个埋头吃饭的侧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竟是不知,青山如今这般忙碌了么,连晌午的膳食都未能赶回家去?”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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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身世(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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