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逢(壹)

第二天午后,李青山并未如愿等来鹤书,他不免想到昨日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心中的忧虑如何也不能散去。

放心不下的他沿着下山的路仔细走了一遍,狂风肆虐后的山林,像被揉皱又勉强铺开的画卷,处处留着挣扎的痕迹。

断枝残干狼藉地横亘在小径上,脚下积着厚厚的落叶和碎木屑,踩上去簌簌作响,夹杂着摔烂的野果、倾覆的鸟巢,连同根须被掀翻的灌木丛,甚至还有几具小兽尚未僵硬的尸体,陷在泥泞中,姿态扭曲。

空气里突然弥漫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牵引着他偏离小径,钻进了树丛。

不多时,一道狰狞的焦痕便在脚边出现,李青山顺着痕迹延伸的方向,来到一处崖壁边。

焦黑的土地昭示着这里曾遭到雷电的袭击,不仅地面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连周边的树木也遭了殃,枝叶被燎得枯黄,叶片蜷成焦卷,风一吹就碎成了粉末。

阳光透过稀疏的、被熏黑的枝叶照下来,落在焦黑的树桩上,反射出沉闷的光,可怕的死寂笼罩着这片焦土,连风声都仿佛被烧尽了。

不远处突兀地积着一堆黑灰,李青山瞧见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断枝焦叶,踉跄地扑向焦痕的尽头,手指颤抖着拨开尚带余温的黑灰。一抹刺眼的素白赫然映入眼帘,他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

李青山膝下一软,跌坐在灰烬里,指尖无意识地捻起那片边缘焦黄、触感微温的衣角,这不会是……不会是……

巨大的恐惧和窒息瞬间攫住了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向后爬开几步,伏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不……不会的……师父说了……贺兄会逢凶化吉的……”

“对,会逢凶化吉的!”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站起身,将那片衣角塞进袖口,转身要走,却瞥见一只灰褐色的小麻雀忽然落在不远处的断枝上,焦躁地跳跃着,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啾啾”声。

李青山失魂落魄,对此不甚在意,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那小麻雀却猛地从他身前掠过,飞到他的头顶盘旋了两圈,接着俯身冲向崖边的方向,停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继续急切地鸣叫。

李青山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抬脚跟了过去。

靠近陡坡的地方并没有被雷电波及,重新踏上软绵绵的草地,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李青山低头苦笑,正巧瞥见野草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瞬间联想到了什么,顺着血迹,小心地挪到崖边,视线越过棱线向下探去。

坡地上半人高的灌木丛和带刺的藤蔓交缠,上面暗红的痕迹断断续续,一直蜿蜒向下,最终消失在下方闪着波光的阳春溪畔。几块青灰色的岩石上,那刺目的红点尤为清晰。

没时间多想,他连忙寻路下山,沿着溪岸仔细搜寻,耳边只有溪水潺潺和风吹草叶的沙沙声。

猛然瞥见隐在灌丛中的一抹白影,他急急跑近,待看清是一只羽毛焦黑、奄奄一息的白鹤时,满腔热望瞬间化为冰水,他怔怔地僵在原地。

不甘心地,李青山又起身找了一圈,但还是一无所获。

他颓然地环顾四周,暮色渐浓,溪水呜咽,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他走回白鹤所在的地方。

罢了,同是天涯沦落客……

李青山慢慢蹲下身,脱下外套将白鹤轻轻抱在怀里。

夕阳熔化了天边的云层,流淌下昏黄的光,将山影拽得又斜又长。

他抱着伤鹤,步履蹒跚地走回家中,发现一位不速之客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阿兄!你去哪了,这么现在才回来?”

妹妹李青岚一见到他便要扑上来,但在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怀中那团血污狼藉、几乎辨不出形状的白色物体时,“啊——”地一声攥紧桃红色的裙摆,连退三步,捂住嘴,满脸惊惧:

“兄长!你……你手里的是什么?”

“一只受伤的白鹤而已,阿岚别害怕。”

“默生——”

怀中的白鹤伤得不轻,若不赶紧救治,怕是过会儿就得断气了。

李青山轻声安抚了一下被吓到的妹妹后,便将站在不远处的哑奴喊了过来,快速吩咐着:

“去我的房间把毛巾、药箱拿到侧卧来,再烧点热水……”

哑奴点了点头,利索地跑向北房,李青山则是匆匆进了东厢。

李青岚摸清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连忙跑去水缸边装了一盆水,然后安静地跟上兄长,想要帮上点忙。

“阿兄,它能活吗?”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水盆,远远放在门边的矮凳上,瞧见哑奴背着药箱走近,让他顺手带了进去。

“……我也不清楚。”

久病成医的李青山已经能够自己处理不少病症,但他到底不是专业的兽医,只能尽自己所能。

他屏息凝神,轻柔地拨开白鹤身上结块的羽毛和血痂,仔细察看着每一处伤口。

这倒霉的小家伙大概是受到雷电的波及,大半的羽毛都被烧焦了。

李青山这样想着,指尖轻轻抚上白鹤的背,拨开它左翼的焦羽,指腹下清晰地摸到了骨头错位的凸起,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似乎更浓重了些。

他拿起浸湿的软布,生怕牵动伤处,小心擦拭了一圈伤口边缘的污渍,然后转头接过药箱,一边翻起适合的草药和工具,一边说道:

“默生,去院中找两根粗细合适的桃木枝来。”

“诶,让我去吧,我去。”

站在门口的李青岚主动揽下了这个活,哑奴则是留下来帮助李青山捣起他刚从药箱里挑出的草药。

渗入清水,很快捣成了粘稠的药糊,李青山徒手抓了些,小心地敷在白鹤的伤处。

见这小可怜即使处在昏迷之中,仍因剧痛而抽搐了一下,喙中泄出微弱却凄厉的哀鸣,他的心也跟着揪紧,动作放得更加轻缓。

缠布时他还特意松了些,最后顺利将桃木枝固定在白鹤翅膀两侧后,才松了口气,将它身上其他明显的外伤都上好药,喂进了些水,他彻底放松下来。

能做的他都做了,这白鹤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李青山站起身,在清水盆里洗了洗手,走出屋子,哑奴去了厨房照看起正在烧的热水。

李青岚则是悄悄观察起兄长的脸色,见他神情无碍,才放下心来,继续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说起之前被打断的话:

“阿兄,猜猜阿岚今天为什么会来你这!”

她轻咳两声后,跳到李青山的面前,抱臂拦住他的去处。

“父亲母亲吩咐你来的?”

“是……”

李青岚说着转身背过手,

“也不是……”

她向前走了几步,踢了踢脚下挡路的石子,低下头继续说道:

“昨个晚上他们瞧见鹿竹山这边风雷大作,有些担心,就让我来看看……对了,阿兄你好久没回家了,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呀?”

“及冠礼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哦……”

李青岚点着头,突然又转回身,她仰起脸,直视着李青山,语气里带了些质问,

“那阿兄,前天你明明答应扮成我去书肆,怎的半路跟人去了茶楼?还弄得满城风雨,可把阿岚害惨了,母亲要罚我禁足三个月呢!”

李青山揉着眉心本想解释一番,但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

“是兄长不好,阿岚想如何?”

听到这话,李青岚才又笑起来,她挽住李青山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回道:

“半月后就是上巳节了,往年母亲总是找理由不让阿岚去,今年阿兄能不能带阿岚去呀……”

“阿兄……”

“那便依你,但我们先说好,赴宴时,你须得时刻待在阿兄身边,不得乱跑,不得惹是生非,可记住了?”

“嗯嗯,兄长最疼阿岚了!”

得到想要的答复,李青岚的嘴角像是要翘到天上去。

“好了好了,天色渐晚,快和马夫回家吧。”

“好——阿兄再见。”

目送着妹妹蹦蹦跳跳地钻进马车,李青山站在院门良久,暮色沉沉压上他的肩头,耳边却又传来小麻雀的“叽啾”声。

回来的路上他就发现崖边为自己指路的小麻雀一直跟着自己:

“你倒是有灵性……”

李青山抬头瞧着它,想起生死未卜的鹤书,

“小家伙,若你记着我的恩情,那便再为我指一次路,告诉我贺兄到底在何处吧……”

小麻雀像是听懂了这话一般,咻的一下飞了出去。

李青山的视线下意识地跟上那道小小的灰色身影,注视着它最后停在东厢的窗台上,啄了啄木窗框。

“真是病急乱投医。”

他低下头自嘲一笑,又坐回石凳,望着渐暗的天色盘算起要不要现在上山寻师父帮忙。

小麻雀:这届书生真难带[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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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相逢(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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