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舰的舱门再次打开时,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喧嚣庞大的空港,而是一片肃穆到令人窒息的纯白建筑群。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高耸的围墙隔绝了内外,只有偶尔掠过的、带着扫描光束的无人机,提示着这里无孔不入的监控。
我被两名面无表情的Beta警卫押送着,穿过一道又一道自动开启的合金大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水的气味,试图掩盖什么,却反而让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众多Omega混杂在一起的甜腻信息素味道,变得更加诡异。我的抑制项圈一直戴着,那股让我失控的力量被牢牢锁在体内,但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项圈下的皮肤还是传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不安的悸动。
没有欢迎,没有解释。我被直接带进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换上了一套灰白色的、质地粗糙的制服。然后,一本厚度适中的、封面印着《Omega权益与义务守则》的电子板,被塞进了我手里。触感冰凉,像一块顽铁。
“你的编号,E-7791。记住它。在这里,你不需要名字。”负责引导(或者说看管)我的中年Beta女性,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现在,去A-7教室。第一堂课,‘本能与荣耀’,已经开始五分钟了。”
教室很大,坐满了穿着同样灰白制服的Omega。有男有女,年纪看起来都不大。他们整齐地端坐着,眼神大多低垂,望着桌面,或者空洞地望向前方。讲台上,一位气质严肃、同样佩戴着抑制项圈(但款式似乎更精致些)的男性Omega教师,正在用一种近乎吟诵的语调授课。
我悄悄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打开了那本《守则》。
【第一条:Omega的生理构造,决定了其对强大Alpha的天然依赖与向往,此为生物进化的美妙结晶,亦是社会稳定的基石。】
【第三条:服从于标记自己的Alpha,是其天职与荣耀。这不仅保障了Omega自身的安全与繁衍价值,更是对整体社会资源优化配置的贡献。】
【第七条:在公共场合或非特定时期,有效管理自身信息素,是Omega最基本的修养与义务,以避免对Alpha造成不必要的干扰,维持公共秩序……】
荒谬!**裸的、将人工具化的荒谬!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这哪里是什么“权益与义务守则”?这根本就是一纸“奴化宣言”!将生理差异直接等同于社会等级和人格高低,将我那个时代为之奋斗了几个世纪才勉强建立的平等观念,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讲师的声音将我从翻腾的怒火中拉回:“……因此,我们所感受到的,对Alpha信息素的渴望,对强大庇护的本能追寻,并非弱点,而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指引我们走向正确归宿的灯塔。接受它,拥抱它,便是拥抱我们与生俱来的命运与荣耀……”
“放屁!”
这个词,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口而出。
整个教室瞬间死寂。所有低垂的头颅都在一瞬间抬起,无数道目光——震惊的、恐惧的、麻木的、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讲台上,那位讲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E-7791,”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的编号,声音冰冷,“你刚才,说了什么?”
热血涌上我的头顶。理想主义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骄傲,在这一刻压倒了理智。我“唰”地站起来,手指紧紧攥着那冰冷的电子板,骨节发白。
“我说,这是放屁!”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但字句清晰,“依赖?向往?凭什么?!人是独立的个体,有自由的思想和选择的权利!凭什么用所谓的‘生物本能’来定义我们的社会角色和价值?这根本不是荣耀,这是枷锁!是……”
我试图将现代社会学的观点,将人权、平等的概念灌输给他们,但我的话语在这个空间里显得如此苍白和格格不入。我看到旁边的Omega惊恐地往旁边缩了缩身子,仿佛我是什么瘟疫。
讲师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气,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待不懂事孩童般的冷漠。“E-7791,你的言论,严重违背了《守则》核心精神,公然质疑社会基石。看来,你需要一次深刻的‘行为矫正’,来帮助你重新认识自己的位置。”
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按下了讲台上的一个按钮。
下一秒,我脖颈上的抑制项圈猛地收紧!一股强烈的、无法形容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那不是简单的疼痛,更像是一种对神经系统的直接轰炸,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痉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纯粹的、撕裂般的痛苦。我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就直接从椅子上摔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抽搐。
视野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到讲师毫无波澜的声音在继续:“……让大家见笑了。新来的学员,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我们继续上课,关于信息素管理的第七项细则……”
痛苦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只有十秒左右。但对我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电流消失后,我像一条脱水的鱼,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两个穿着白色制服、膀大腰圆的警卫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像拖一袋垃圾一样,将软泥般的我从地上架起,拖出了教室。穿过安静的走廊时,我眼角余光瞥见其他教室里,那些Omega学员们依旧安静地坐着,听着类似的宣讲,没有任何人对我投来多余的目光,仿佛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他们的麻木,比刚才的电击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我被扔进了一个狭小的、没有任何窗户的房间。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一角那个被金属网罩住的、散发着惨白微光的灯珠。门在身后“砰”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这里就是禁闭室。四壁是柔软的、吸音的材质,防止自残,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死寂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疯狂跳动后逐渐平复的沉闷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前一个受罚者留下的绝望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积攒起一点力气,挣扎着靠墙坐起。项圈依旧冰冷地贴着我的皮肤,提醒着我所处的境地。屈辱、愤怒、无力感……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内心。这个世界,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我什么是“规则”。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空无一物的墙壁,最后停留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难道就要这样屈服吗?被同化,变得和外面那些麻木的Omega一样,接受这该死的“本能”和“荣耀”?
不。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
我伸出食指,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柔软的、灰白色的墙壁上,艰难地刻画起来。没有工具,只能用指甲。一笔,一划,勾勒出那个我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的、来自21世纪、代表着理性与秩序的符号——
∫
微积分中的积分符号。象征着求和,象征着对连续变化的精确描述,象征着人类理性对混沌世界的理解与征服。
刻痕很浅,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但当我完成最后一笔,将指尖轻轻按在那个粗糙的符号上时,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顺着指尖流回了我的身体。
这不仅仅是一个公式。这是我来自的那个世界的印记,是我理智的锚点,是我与那个相信“人人生而平等”、相信“思想自由”的文明之间,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连接。
我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紧贴着那个小小的符号,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发誓:
“我会记住我是谁。我,绝不会变成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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