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书房对话之后，某种微妙的变化在冰冷的宅邸中悄然滋生。萧凛依旧忙碌，但林启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少了几分纯粹的审视。监控依旧无处不在，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一线。林启甚至被允许在特定的时间，使用宅邸内那个藏书丰富的私人图书馆，当然，所有的阅读记录都会被详细分析。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看似给予些许自由的饵。林启明白，这是萧凛在试图用另一种方式“理解”和“引导”他，或许，还夹杂着那份被他引出的、对于“异常”样本的研究兴趣。
这天下午，萧凛难得地在非正式场合出现在林启面前。他站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身姿挺拔如松，夕阳将他深色的军服勾勒出一圈金边。他手中拿着一个轻薄如纸的金属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和一个小小的“萧”字。
“这是临时的通行令，”萧凛转过身，将令牌递向林启，语气是一种施舍般的平静，“凭借它，你可以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有限度地访问主宅西翼的空中花园。那里的空气……或许比这里更让你舒适些。”
这无疑是一项“特权”。在等级森严、Omega行动备受限制的社会里，这几乎是某种恩赐。旁边的Beta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林启看着那枚在夕阳下闪着冷光的令牌，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激，甚至没有去看那令牌，而是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直直地望向萧凛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凛微微蹙眉，对林启的沉默和直视感到不悦。他习惯于绝对的服从和接受。
然后，他听到林启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萧元帅，”林启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您赐予我这项‘特权’，是出于您作为个体的判断与怜悯，还是基于您Alpha腺体所赋予的、可以随意支配Omega的……‘权力’？”
他微微停顿，让那个关键词在空气中回荡，然后，问出了那个足以撼动萧凛整个世界观根基的问题：
“我很想知道，您所行使的这一切，您所拥有的至高地位和权力，究竟来自于您个人的能力、智慧与抉择，还是仅仅……来自于您脖颈后那个分泌特殊化学物质的腺体？”
“轰——”
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萧凛脑海中炸响。
他那总是平静无波、掌控一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震动。灰蓝色的眼眸中，冰层瞬间碎裂，露出了底下翻涌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被冒犯的傲慢被狠狠刺穿的震怒，但更深的，是一种被**裸地抛到理性审判台上的困惑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狼狈。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那枚金属令牌的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他习惯于人们敬畏他的力量，服从他的命令，从未有人——尤其是以一个被他“监护”的Omega的身份——如此直接、如此尖锐地，将他的一切成就与地位，与他与生俱来的生物学特征挂钩，并加以质疑。
他想厉声驳斥，想用Alpha的权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Omega立刻闭嘴、屈服。他想说他的地位来自于他在战场上的功勋、来自于他卓越的战略眼光、来自于他日以继夜的处理政务……
但……“腺体”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钉住了他。
如果没有这顶级的Alpha腺体，他会有与生俱来的强大体魄和精神力吗？他会拥有那足以影响甚至压制他人的信息素吗？他能在无数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如此年轻就坐上元帅的位置吗？
理性告诉他，能力固然重要，但Alpha的生物学优势，是这个社会结构的起点，是无法剥离的基石。而林启的质问，正是在拷问这块基石的合理性。
他无法轻易反驳。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指向了这个社会最核心、最不容置疑的“真理”。
萧凛的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怒意、困惑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完美的面具出现了裂痕。他死死地盯着林启，试图从对方平静的眼眸中找出挑衅或是疯狂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冷静与……怜悯？
这种认知让他更加恼怒。
最终，他没有爆发。那强大的自制力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情绪。他没有惩罚林启的大不敬，甚至没有收回那枚令牌。
他只是猛地转过身，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略显急促的响声，第一次，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狼狈的困惑与未消的怒意，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图书馆。
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那个振聋发聩的质问，留给了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颤，却缓缓握紧了拳头的林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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