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的宅邸，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风格极简、戒备森严的堡垒。线条冷硬，色彩以黑、白、灰为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缺乏生气的庭院。无处不在的隐形监控探头和偶尔无声掠过的服务机器人，提醒着林启，他的一举一动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他被安置在一个宽敞的客房，拥有独立的卫浴，柔软的床铺，甚至有一个摆满了各类书籍（大多是经过筛选的、符合Omega“修养”的读物）的小书架。物质条件远比学校优渥，但无形的压力却更加沉重。那副冰冷的抑制项圈始终戴在他的脖子上，像一个永恒的枷锁。
萧凛并不常出现。他似乎非常忙碌，偶尔回家，也大多待在书房或训练室。林启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主宅区域，有专门的、沉默寡言的Beta佣人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但从不与他进行工作之外的交流。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流逝。林启强迫自己阅读那些枯燥的书籍，在庭院规定的路线上散步，努力扮演一个“安分”的被监护者。但他眼底深处那簇来自现代社会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在压抑中静静燃烧。
转折发生在一个傍晚。
林启被传唤至书房。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冷色调的房间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金。萧凛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正处理着光屏上的文件，头也没抬。
“在这里还习惯吗？”萧凛的声音平淡，像在询问一件物品的保管状态。
林启垂手站在桌前，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很好，感谢您的……‘庇护’。”他将“庇护”两个字咬得微不可查地重了些。
萧凛似乎没在意，指尖在光屏上滑动，继续道：“你的信息素波形趋于稳定，但核心频率依旧异常。这说明你的‘不驯服’，是根植于本能的。”他抬起眼，灰蓝色的眸子在夕阳下显得不那么冰冷，却更添了几分洞察的锐利，“你在抗拒什么？抗拒你的天性？还是抗拒，我？”
这个问题直白而危险。林启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他不能激怒他，但也无法真心屈服。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角度回答：“我只是……还不理解。”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和，“在我来的地方，两个人能否在一起，更多是源于心灵的共鸣，是彼此理解、尊重和……爱。与信息素，或者某种天生的等级，没有必然关系。”
他顿了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个世界的核心观念轻声说了出来：“在我的时代，爱一个人，与信息素无关。”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凛操作光屏的手指蓦地顿住。
他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将目光完全、专注地投注在林启脸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评估，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几乎可以说是震撼的愕然。他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像是某种坚固的认知被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撬开了一道缝隙。
“与信息素……无关？”萧凛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调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困惑的起伏。他微微蹙眉，仿佛在理解一个极其复杂的悖论。“那依靠什么？虚无缥缈的‘感觉’？那种不可控、不稳定的变量，如何能作为社会关系和繁衍的基础？”
他的反应，比林启预想的要大。林启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真正的疑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这让他意识到，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Alpha，其世界观或许并非铁板一块。
“感觉或许不稳定，但它尊重的是个体的自由意志。”林启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而不是将人圈定在生物本能划定的牢笼里。”
萧凛沉默了。他没有立刻驳斥，也没有动用他权威进行压制。他只是看着林启，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层在缓慢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夕阳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却驱不散那骤然凝聚的复杂思绪。
片刻后，他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光屏，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几分绝对的肯定：“荒谬的理论。但这确实解释了你的‘异常’。”他挥了挥手，“你可以回去了。”
林启依言退出书房，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但与此同时，一股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却在心底悄然窜起。他似乎……触碰到了这个强大Alpha内心某种不为人知的部分。
书房内，萧凛并没有继续处理公务。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房间陷入昏暗。
良久，他调出了另一个加密的光屏界面，上面是关于E-7791的所有记录——从空港失控，到学校里的每一次“不当”言论和受罚记录，再到刚刚监控设备捕捉到的、他们对话的完整音频。
他的目光停留在“爱一个人，与信息素无关”那句话的音频波形图上，手指悬在空中。
第一次，这位习惯于掌控一切、信奉生物决定论的Alpha权贵，对着一个Omega的档案，陷入了长久的、深沉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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