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子,你说,它怎么突然变香了呢?」
我偏了偏头,笑吟吟问道。
「是太子殿下……」小亭子摸了摸脑袋,解释道:「就是少、少缙,太子殿下他知道您要偷溜出来赏海棠花,便连夜吩咐人将香水洒在花芯上了。」
我扯下一枝海棠花,拨弄花蕊,一时心若花瓣千重,漪漪荡漾,轻笑一声:「算他有心。」
「阿瑛喜欢便好。」
裴少缙站在不远处的桥上,隔着深红浅碧色,与我撑伞相望。
他的声音像是甜腻的酒酿,闻得此声,我只觉一阵醉意,从花树上一溜烟儿下来。
「你叫我什么?」
我问。
他低低地笑,又叫了一遍。
「阿瑛,你不喜欢么?」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叉腰道:「这倒和骊山的人不一样,在我们那边,他们都尊称我小妖女哩!要么就是定飞瑛定飞瑛的叫,从没有什么加一个阿字的说法。」
裴少缙屏退了旁人,也撤去了遮阳的白伞,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向我伸出手。
他说——
「阿瑛才不是小妖女。」
「噫?不是小妖女,那是什么?」
「阿瑛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
他将我的手轻轻握在怀里,仔细替我择去云鬓边的花瓣。
扑通扑通——
我的掌心愈发贴近他的胸膛,便愈是惊奇地睁大眼睛,道:「你的心跳得好快,是不是生病了?」
他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歪了歪头道:「是啊,相思病,会死人的。」
裴少缙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看起来深情款款。
我想起「海棠花就是断肠花」的传闻,不以为假,抬头便问:「你要是死了,是不是就成你弟弟继位了?那我呢?我是不是就成了妖女太后?」
周遭的温度突然冷了下来,眼前杏白色衣衫的少年男子依旧在笑,却不入眼底。
「阿瑛,你希望朕死么?」
我仔细想了想,正要开口,倏忽,几株削尖了的海棠花枝齐齐朝裴少缙射来。
香味袭人。我将他推开,花枝擦过我的衣衫,却没有伤到我分毫。
方方正正的四角凉亭上,裴行忌的弓绷紧了弦,剑拔弩张。
裴少缙狼狈地从地上起来,束发的发带散落,墨色的长发如瀑下坠,看起来可怜巴巴。
但裴行忌没有松手。小亭子说裴行忌的箭术高超,当年害他断腿的蒙面人本来想将他的手筋也挑废,结果背上硬生生挨了他一箭,逃了。
裴行忌捡回了一条命。
裴行忌是裴少缙同父异母的弟弟,也确实是裴少缙唯一的弟弟,因为先帝在位的最后三年里,他们二人的兄弟,忽而相继死亡,只留下他二人相依为命。
多年来,兄友弟恭,不失为一段佳话。
眼下,他们却因为一枝海棠花剑拔弩张。
03
三番两次挑起事端后,爹爹狠狠责罚了我。
他拿着竹条,像对待骊山上的女兵,一点不留情。
「定飞瑛。你知不知错?知不知错?」
「女儿不知何错之有!」
「好一个何错之有!你为什么偏要去惹晋王?」
「晋王?他裴行忌就没有错吗?明明是他先招惹的我!」
我不依不饶,换来的是更加严厉的抽打。
竹条落在肩胛骨上,火辣辣地疼。
我结结实实躺了一个月。
一个月,海棠花早谢了。
我开始赌气不出门。
父亲很忙,他以为我是真的怕了,不敢再随意造肆,连连在饭局上指点,说自己教训得好。
过了几天,他又说:「你也大了,女大不中留,多去和少缙接触接触,别用倔脾气对他,皇家的人可不会惯着你。」
当初我要瞧裴少缙,爹爹还百般不乐意,说我哪有女孩家的样子,现在他心回意转了,但本郡主岂是这么好应付的人?
我懒得理他。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渐渐习惯在屋里待着,翻些《易经》类的杂书。只是偶尔半夜里,叫上小亭子,爬到屋顶上看月亮。
「爹爹这些天忙得很,也不知道在焦头烂额什么,连母亲也让我不要多言……好无聊好无聊!小亭子,要不,咱们去看庙会吧?」
我笑嘻嘻道。
「咱们跟着去摸石猴儿和巡街,你说好不好哇?」
小亭子是没有拒绝权的,他长叹一声,只得点头。
路过晋王府的时候,我微微驻足了片刻。
自打我到皇宫里来,就是这小子害我关了这么多次禁闭!
「晋王殿下性情古怪,虽然生了副好皮囊,可是姑娘们都怕他。他也不喜欢热闹,于是府里没几个人。」
小亭子介绍道。
晋王府里如今只有裴行忌一人,他的母妃死得早,府里没几个洒扫的仆人,黑灯瞎火,冷冷清清。
要是他肯像小亭子一样顺着点我,我什么好处不肯给的?可他偏要和本姑娘作对。
我跺了跺脚底的青瓦,道:「小亭子,咱们走,才不管他。」
夜市繁华,珠宝琳琅。
一条长长大大的鱼灯从我身前掠过,沿着连绵的街道,往巷子深处跑。
这一错落,我便和小亭子彻底走散。
捧着莲灯从桥上走过时,我瞥见一截熟悉的杏白色衣角。
他低头赶路,行得匆忙。
我弯唇一笑,确实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了。
于是我将莲灯摔在地上,假意拍他肩膀,吃惊道:「哎呀公子,你衣角着火了,阿瑛帮你拍掉好不好?」
他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这些情绪都随着他抬起又放下的手臂,融雪般地消失殆尽。
「定……」他顿了顿,挑眉改道:「阿瑛,你怎么跑宫外来了?」
我的手往他身上去,围着他绕了一整圈,将他团团抱住:「少缙哥哥,你陪阿瑛去买新的花灯好不好?阿瑛想要海棠花灯。」
他抽出被我禁锢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一把推开,冷声道:「啧,今日没空。」
他说着,就要离开。我拉过他的右手,提高袖子,问道:「你手怎么回事?被什么咬了吗?」
我想要细看,他却扯下了衣袖,目中寒星更渗,连着周遭,都淬了冰的冷。
「你当真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如实道:「你知道的,小瘸子害我面壁了好几个月,爹爹打得我下不来床,到现在背上都有疤呢!」
说了一会儿,我又想到这件事情我并未对外人说过,于是改口道:「不对不对,我好几个月都在家里练占卜算卦,脑子也跟着迷迷糊糊的,哪里有空见你?」
他冷笑一声,狭长的凤眸寒凉如水。这次他不再躲避,而是嗤笑着抱臂站立在我面前,好整以暇道:「那你要不要算算……我是谁?」
裴少缙是极好极好的脾气,现在这么不近人情,一定是恼极了我不理他。
娘说了,皇后就是天子唯一的妻。裴少缙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们是要受万人敬仰、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
我懂了,按骊山女兵们的说法,我就是找到了独属于我的海棠花。
我要学会爱我的海棠花。
于是我狡黠一笑,踮起脚贴近他,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实在蜻蜓点水,但他的神色我却一分也不想错过。
如我所料,他瞳色微震,讶到说不出话来。
君心桥上,人影错落。独少年单薄的身形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霜,生怕揉碎了般一动不动。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我加大马力,浅浅吟道,「少缙哥哥,你喜欢么?」
方才还饱含算计的眼神一瞬变得深沉晦涩,他眼中的霜雪松动片刻,从松针尖间簌簌洒落。
他僵直了身姿凝了我半晌,堪堪吐落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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