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七的心跳漏了一拍,没等他说话,萧太后又道:“你是姚府的家奴,七年前那场灾难里逃出来的,一直在找月惑,对不对?”
崔七看着她,没直接回答:“太后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问?”
“哀家想知道,你找月惑,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姚府报仇。”崔七的声音很沉,“我想知道,月惑究竟是什么妖,到底是谁的妖。”
他到现在,还是没敢说崔栀子。
萧太后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是执着。罢了,哀家也不瞒你。月惑,哀家的确知道些。”
崔七的一颗心猛然吊起——
萧绰轻笑一声,“哀家年轻时候,对着等妖媚也好奇。海东百济故地,白山黑水之间,奇闻异事多如牛毛。传闻说,月惑形如巨狐,通体银白,唯额生青鳞一片,能引月华,惑人心智。其鳞片脱落,若附于人身,则生异变,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
她笑了笑:“阿璧葬身于月惑之手……当时没护住她,是哀家的错。”
崔七猛然想起妹妹栀子,眼眶登时红了,“可是……可是月惑为什么要来……”
萧绰淡淡地看他一眼:“妖的性子,本就难以捉摸。”
大睿妖孽纵横,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萧绰看他难受,心中微叹,朝他伸伸手:“无论如何,哀家便把你当作亲人了,月惑的事……虽说过了些许年,哀家也帮你查。”
崔七愣住,他不知道萧绰居然这么好说话。
此刻的他,只能恭敬跪下来:“谢姑母……崔七,感激不尽。”
“无妨,这有什么好谢的。”萧绰笑起来,“这两天,你就呆在王帐里,哀家看着,心里也定。”
崔七知道这是要把自己关在身边的意思,但他不明说,行礼:“凭姑母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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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孟子钰夺回幽州兵权的捷报,八百里加急送入京都,整个朝堂为之沸腾。
龙椅之上,大睿皇帝孟尧抚掌大笑,连日来的沉郁一扫而空,龙心大悦之下,当即下旨,于麟德殿大摆宫宴,遍邀宗室勋贵、重臣权卿,共庆北疆大捷。
殿内金碧辉煌,烛火通明。
琼浆玉液如流水般呈上,珍馐美馔香气四溢。
君臣同乐,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皇帝满面红光,举杯畅饮,连日来的病容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恰在此时,又有内侍疾步入殿,高声禀报:“启奏陛下,三皇子殿下已至宫门,金陵事毕,回朝复命!”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殿门。
只见三皇子孟子垣身着亲王常服,踏入殿内,撩袍跪倒,声音清朗而有力:“儿臣孟子垣,奉旨赴金陵督办赈灾、整饬吏治,幸不辱命!今冬金陵百姓粮仓充盈,无饥馑之虞,流民得以安置,疫病得以遏制,吏治亦为之一清。特此回京,向父皇复命——”
“好!垣儿亦立大功!”皇帝更是喜上加喜,他亲自离座,扶起孟子垣,重重拍着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与赞赏,“辛苦吾儿,此番金陵之功,解朕心头之忧,重重有赏!”
“儿臣不敢居功,全赖父皇天威,地方官员用命,百姓感念圣恩。”孟子垣垂首谢恩。
皇帝当即下旨,赐三皇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恩宠之隆,一时无两。
殿内恭贺之声再起,气氛愈加热烈。
太子孟子琰端坐于御座左下首,脸上维持着温雅得体的笑容,随着众人一同举杯,向父皇道贺,向三弟致意。
寒暄过后,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丈量着殿内每一张面孔。
很快,一丝极淡的疑虑掠过心头——
斩妖司的人,一个都没来!
竹屿久去苏州“养病”未归,对外宣称沉疴难起,这尚可理解。
皇帝虽对这位身世清白的年轻官员略有疑虑,但思及斩妖司早已风流云散,竹屿孤身一人又能掀起多大风浪?便也未曾深究。
然而,竹屿曾因与崔七的关联,一度算得上他半个幕僚,知晓不少东宫隐秘。
此人行踪不明,自己处于被动之地,令他寝食难安。
他早已暗中派人探查竹屿下落,消息却如泥牛入海。
微尘山那边更是古怪,近日大张旗鼓“整饬改革”,他安插进去的心腹要么被边缘,要么干脆失了联系,对外只称“汰换冗员,清理门户”。
更有一则捕风捉影的消息传来,说有人在云梦泽畔,似乎瞥见一个似竹屿的身影,却又模糊不清,真假难辨……
诸多事件,让一向自诩掌控全局的太子,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还有那个崔七——那个曾被他看中的少年,竟也在苏州销声匿迹。
朝堂衮衮诸公,早已忘却了这个无足轻重的名字,一个少年失踪,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尘埃小事。
可他不肯放过。
正思忖间,御座之上传来皇帝带着笑意的询问:
“琰儿,今日你三弟凯旋,六弟又立下夺回幽州的不世之功,双喜临门,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对众卿说说?”
孟子琰心头一紧,瞬间便挺直了腰背,脸上绽放出温和谦逊的笑容,朗声道:“父皇明鉴!儿臣欣喜之情,早已溢于言表。三弟此去金陵,跋涉千里,深入灾患之地,劳心劳力,殚精竭虑,终使灾民得温饱,疫疠得平息,吏治得清明,功在社稷之举。其心可嘉,其功至伟,儿臣身为兄长,亦感佩不已。父皇厚赏,实至名归!”
他语速平稳,将孟子垣的功劳渲染得恰到好处,既显兄长风范,又不失储君气度,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坐在皇帝左侧的孟子垣,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是一声冷笑。
他这位太子哥哥,从小便是这般模样,表面温良恭俭,内里却与自己处处争锋。
幼时争父皇宠爱,读书时争先生褒奖,后来……竟还要与他争谢允的青睐。
想到此处,孟子垣心中涌起一股憋闷。
太子孟子琰多年修炼的“虚与委蛇”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一番对三弟的褒扬之后,话题自然转向六弟孟子钰的幽州大捷。
他引经据典,盛赞六弟的勇武与韬略,感念父皇的英明决策,又展望江山一统、四海升平的愿景。
言辞恳切,情感真挚,既烘托了皇帝的圣明,又彰显了兄弟和睦、君臣同心的气象。一番长篇大论下来,不仅将自己摘得干净,毫无破绽,更将殿内气氛推向了新的**。
此番宴饮,并未邀请外邦使节,纯属家国欢庆。
训练有素的宫娥彩女,身着锦绣宫装,步履轻盈,鱼贯而入,将一道道御膳珍馐悄然奉上案头,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皇子们各怀心思。
远在北疆的孟子钰,无法参与这京都的明争暗斗。
太子孟子琰全程面带春风,温言软语,将风度演绎得淋漓尽致。
三皇子孟子垣则端坐席间,仪态无可挑剔,只在太子发言的间隙,偶尔看似不经意地插上几句,每每点到即止,却总能精准地戳中太子痛处。
东侧宗亲席中,二公主孟锦之却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不参与兄长的机锋,只专注于面前的美酒佳肴。
只见她素手纤纤,捧起一只小巧的酒盏,便将盏中梅花酒一饮而尽。
幕僚席上的思秋怀春兄妹——方思秋与方怀春,看得眉头微蹙。
方怀春悄悄起身,凑近公主案几,压低声音劝道:“公主,此酒性烈,莫要伤了贵体…”
孟锦之抬眼,凤眸斜挑:“醉了才好,省得看他们演戏。大哥说三弟功高,三弟讽大哥空谈,有意思么?”
方怀春:“公主慎言,隔墙有耳。”
孟锦之嗤笑:“父皇还能因我说话罚我?”
她瞥向主位,见皇帝正与户部尚书危修子说话,“倒不如危大人活得实在,是真心为国办事的。”
危修子恰在此时转身:“公主谬赞了。老臣方才还与陛下说,幽州收回后,转运需尽快重启,否则北疆军需恐难维系。”
孟子垣见状,笑道:“说起幽州,臣弟在金陵时,倒听说六弟军中缺医少药,不如从太医院调些药材送去?”
“不必了。”孟子琰温声道,“六弟军中自有军医,三弟刚回京城,还是先歇整为要。”
他知道孟子垣想借机安插人手进北疆。
皇帝打圆场道:“你们兄弟心齐就好。来,尝尝这道‘龙凤呈祥’。”
殿内的笑声重新响起,孟子垣朝谢允坐的席位瞥去。
谢允正低头品茶,察觉到目光,抬眼朝他微微一笑。孟子垣心头一热,举杯朝谢允遥遥一敬。
二公主孟锦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嗤笑一声:“三哥眼里哪还有什么龙凤呈祥,怕是只剩‘郎情郎意’了。”
方怀春吓得脸都白了:“公主!谢先生是陛下亲封的白鹿书院院长,可不能乱说!”
孟锦之“哼”了声,甩开她的手。
不少人已喝得面红耳赤,步履蹒跚。
有的是自己贪杯,有的是被同僚“盛情”相劝,推杯换盏间,气氛到了。
大睿皇帝孟尧毕竟年事已高,身体欠安,只是浅尝辄止。
他身边的贴身大太监王德全和盛宠不衰的墨贵妃,一左一右,不时低声劝阻,皇帝心情正好,也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宴饮欢腾,直至夜半更深。
大臣们互相搀扶着,三三两两告退离席。
户部尚书危修子,是独自一人乘车离去的。
他今夜被同僚们灌了不少酒,此刻只觉得头脑昏沉,脚下发飘,连爬上自家的马车都显得颇为吃力,在仆从的搀扶下才勉强钻了进去。
他靠在车厢内壁,只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快些回到府中安歇。
为他赶车的,是个跟随多年的老仆,天生聋哑,为人极其忠厚老实。
老哑仆见主人上车坐稳,便“啊、啊”地低唤了两声算是招呼,随后扬起马鞭,轻轻一抖。
健马拉着马车,朝着危府所在的方向行去。
车厢内,危修子醉意上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突然——
一道刺目的白光猛然一闪——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腥甜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自己的嘴角汩汩涌出……
车辕上,赶车的老哑仆对车厢内发生的致命变故毫无察觉。
他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偶尔轻轻挥动一下鞭梢,催促着马儿前行。
马车终于抵达了户部尚书府邸。
守门的家丁早已听到熟悉的马蹄声,正欲上前迎接。
老哑仆勒住马缰,将车停稳。他像往常一样,跳下车辕,走到车厢旁,掀开了厚重的车帘,准备搀扶主人下车。
然而,当车厢内的景象映入他浑浊的老眼时——
“嗬……嗬嗬!!!”
一声嘶哑怪叫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踉跄着向后猛退几步,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竟是被眼前所见吓晕了过去!
门口等候的家丁被老哑仆这突如其来倒地吓得魂飞魄散。
一人壮着胆子,颤抖着凑近车厢,向内望去——
“啊——!杀……杀人了!!!”
那家丁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转身,发疯似的朝着府内狂奔而去:“老爷……老爷遇刺了!快来人啊!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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