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夜啼书·相国别院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小二的通传声:“段大人,外面有位夫人带着孩子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段思邪与庄长卿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段思邪沉吟片刻,不知是何许人,只扬声道:“请进来。”

门扉轻启,带进两道身影。

前面是一位妇人,约莫三十余岁,一身素白棉布袄裙,面容憔悴却难掩昔日清丽,正是前户部尚书危修子的遗孀——危周氏。她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半大男孩,裹在厚厚的靛蓝棉袍里,小脸冻得微红,这便是危修子唯一的血脉——危卓。

段思邪登时有点惊讶。

“段大人。”危夫人开口,“贸然打扰,还望恕罪。方才在相国寺听闻大人也在此处,想着无论如何该来谢一声,便斗胆寻过来了。”

段思邪立刻起身,快步迎上前:“嫂夫人?还有卓哥儿,快请进,快请进。”

危周氏领着儿子踏入室内,先是对着段思邪一福,又向庄长卿方向微施一礼:“段大人安好。这位先生安好。”

危卓也学着母亲的模样,规规矩矩地作揖:“谢过段伯伯照拂之恩。”

段思邪连忙虚扶:“嫂夫人言重了,折煞思邪了,危大人不幸罹难,乃户部之殇。思邪身为同僚,又蒙危大人生前多有提点,做些分内之事,何谈恩德?”

庄长卿在旁不动声色,见段思邪神色微僵,便主动开口打圆场:“这位便是危大人的家眷吧?久仰。我是思邪的朋友,庄长卿。”

危周氏拭了拭眼角:“庄大人好。段大人莫要自责。亡夫之事,天命难违。妾身说的是大人这些日子对我母子的照拂。自亡夫去后,门庭冷落,世态炎凉,若非大人暗中使人送来米粮炭薪,又托人周全,免去些宵小滋扰,我们孤儿寡母,在这京城怕是…”她声音哽咽,难以继续,“今日得知大人在此,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卓儿亲自来磕个头,道一声谢。”

说着,她竟真要拉着危卓跪下。

段思邪哪敢受此大礼,慌忙上前一步,连声道:“使不得!嫂夫人如此,岂非让思邪无地自容,快快请坐。”

庄长卿一直静默旁观。他亦起身,向危周氏颔首致意,温言道:“危夫人节哀。段大人古道热肠。夫人与公子能安然度日,想必危大人在天有灵,亦感欣慰。”

危周氏饮了口热茶,情绪稍定,又与段思邪絮絮说了些近况,多是感激之词,间或提及生活琐碎,柴米油盐。

段思邪应对得体,或宽慰,或帮助。

庄长卿目光落在一直安静坐在母亲身边,只偶尔抬眼打量四周的危卓身上。

这孩子虽年幼,眉宇间依稀可见其父的聪慧轮廓,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显是骤失父亲后,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

庄长卿心中微动,对危夫人笑道:“孩子看着冻坏了,我带他去隔间烤烤火,让他吃些点心,咱们大人说话,也省得拘束。”

危周氏闻言,看了一眼儿子,见危卓并无抗拒之意,便感激道:“劳烦先生了。卓儿,快谢过这位伯伯。”

危卓起身:“谢伯伯。”

庄长卿微微一笑,牵起危卓的小手。他温和道:“随我来。”

便领着孩子往东厢暖阁去了。

孩子起初有些抗拒,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点头,才乖乖跟着去了。

东厢暖阁果然暖和许多。

庄长卿让危卓坐下,倒了杯温热的杏仁茶递给他,自己则坐在对面,并未立刻问话。

危卓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口啜饮着,小声应道:“好喝,谢谢伯伯。”

庄长卿又让小二端来几碟糕点,笑着递给危卓:“尝尝?”

危卓接过。庄长卿见他虽怯生,眼神却清亮,便问:“今年多大了,读私塾了吗?”

“八岁了,在府学读书。”危卓小声答。

“字可识得了,六艺还未学吧?”

危卓点头又摇头:“识字了。六艺嘛……会弹琴。”

“会弹琴?好事好事,什么曲子?”

危卓有点得意地笑了一下,觉得这位大人很好相处,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一点:“会《平沙落雁》,呃……《酒狂》也会一点点。”

庄长卿长笑一声:“好人才!好人才!”

“伯伯过奖。”

庄长卿观察着他的神色,放缓语调:“不错、不错。嗯……方才听你母亲提起,日子过得不易。小小年纪,难为你了。你父亲…去得突然,家中可还安好?可有遇到什么为难事?若有,不妨说与伯伯听听。”

危卓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庄长卿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孩子用委屈的声音道:“家里…没什么人为难。就是…就是娘亲常常一个人哭,不让我看见。夜里…夜里我有时醒来,听见她对着爹爹的牌位说话,声音好难过,好像…好像爹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庄长卿心头猛地一跳,眼神更加温和,轻轻“哦”了一声。

“那你爹爹生前,常带你玩吗?”

男孩咬着糕点的动作顿了顿,摇摇头:“爹爹总忙,要么在书房待着,要么出去见人,很少陪我。”

“哦,那他和你娘亲呢?常在一起说话吗?”

危卓皱起小眉头,像是在回想:“娘亲总说爹爹心里有事瞒着她。有好几次,我听见他们在屋里吵架,娘亲哭着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爹爹就摔门出去了。我问他,他就凶我,不让我多问。”

危卓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也可能是这些心事压抑太久,忍不住倾诉:“爹爹…爹爹在的时候,他们…他们好像也不常说话的。娘亲总是一个人待在佛堂。有一次…有一次我听到娘亲在佛堂里哭,说什么‘北边’…‘北边’的人…‘负心薄幸’…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我没听全…”

他抬起头,小脸上满是迷茫,“伯伯,‘北边’是哪里?爹爹怎么会害人性命呢?娘亲为什么那么伤心?”

北边……

庄长卿压下心中惊恐,面上依旧是一片温煦,轻轻拍了拍危卓的手背,安慰道:“小公子莫要多想。你娘亲是太过思念你爹爹,难免伤心。‘北边’或许是指你爹爹生前公务所涉之地?至于其他,恐是伤心之语,做不得准。这些话,小公子听过便罢,莫要再向他人提起,免得徒增你娘亲的伤心,可好?”

危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娘亲也让我不要乱说话。我…我没跟别人说过。”

庄长卿又温言安抚了几句,岔开话题,问了些他读书习字的情况,危卓渐渐放松下来。约莫一盏茶功夫,庄长卿便领着危卓回到前厅。

此时危夫人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不打扰二位大人了。这份恩情,我们母子记在心里。”

她又叮嘱危卓,“跟段大人、庄大人说再见。”

送走母子二人,段思邪紧绷的肩膀才垮下来。

“看出什么了?”庄长卿关上门,语气沉了几分。

段思邪心头一紧:“庄兄何出此言,卓哥儿…说了什么?”

庄长卿将暖阁中危卓所言,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浓眉紧锁:“稚子之言,或许零碎,然其情其境,绝非空穴来风,思邪,你不觉得这巧合得太过诡异了吗?”

段思邪负手立于厅中,他并未立刻回应庄长卿的分析。

段思邪作为亲手布局除掉危修子的人,他对这位前任户部尚书的底细可谓下足了功夫。

危修子出身书香门第,科举入仕,履历清白,与北疆似乎并无直接瓜葛。其妻危周氏,是洛阳西京望族之女,门当户对。

但庄长卿带来的信息,似乎不一样。

他一直以为危修子只是挡路石,却没料到这人背后竟藏着这么多秘密。

如果真的是北边……

难不成危修子通敌?

“庄兄提醒的是。”段思邪淡道,“可能,嗯,极有可能。”

“什么?”

“此事必须查清,若危夫人心中怨怼真与危修子北疆旧情有关,甚至牵扯人命…那她今日携子前来,表面感恩,内里…恐有他图,我身在其中,不得不防。”

庄长卿颔首:“正是此理。此事隐秘,时隔多年,恐难查证。你想怎么做?”

段思邪:“危修子的私事,府里最清楚的,除了他妻儿,就只剩他那几个妾室了。我记得他有个小妾,在他死后没多久就被危夫人打发走了,给了一笔钱。”

他顿了顿:“这么看来,这笔钱……可能更像是封口费。”

“你想找她?”

“是。”段思邪点头,“此女姓柳,原是乐籍出身,被危修子赎身纳为侧室,颇为宠爱。危修子一死,危夫人以雷霆手段,将其撵出了危府。此事做得干净利落,外人也只道是主母不容妾室。那柳氏如今仍在京中,据说已与一个老实本分的农夫成了亲。”

庄长卿眼中露出赞许:“思邪之意,从此女身上入手?”

“嗯。”段思邪回答,“危夫人能撵走她,却堵不住她的嘴,尤其若真涉及危修子婚前隐秘。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去会会这位柳娘子。”

他深知自己身份特殊,亲自去寻一个被逐出的妾室,虽有些惹眼,但以“了解前任尚书生前公务细节”为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庄长卿沉吟片刻:“也好,但需谨慎。那小妾既被打发走,说不定正被人盯着。”

“我明白。”段思邪点头。

[比心]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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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夜啼书·相国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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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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