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夜啼书·烟柳之地

次日天微亮,段思邪换上一身普通绸缎棉袄,带着两个亲信,避开主干道,往城南走去。

据他查到的消息,那小妾被赶走后,嫁给了一个姓王的菜农,就住在这一带。

段思邪捂着口鼻,在低矮的土坯房里穿行,终于在一处挂着“王”字的院门前停下。

开门的是个农夫,面色黝黑,双手粗糙,看见段思邪一行人,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从前在危府当差的夫人?”段思邪尽量让语气温和。

农夫脸色微变:“你们是……”

“我们是危大人的旧部,来问问她近况。”段思邪递过一袋银子,“一点心意,让她日子好过些。”

农夫盯着银子看了半晌,终是侧身让他们进来:“她在后屋。”

后屋一个女子正坐在炕边纳鞋底,听见动静抬头。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眼间还能看出昔日的清秀,只是眼角已有了细纹。

“是户部,段…段大人?”柳氏脸色瞬间白了。

段思邪微笑点头。

柳氏手忙脚乱地搬来凳子:“大人请坐,家里…家里没什么好茶。”

“不必麻烦。”段思邪坐下,开门见山,语气却刻意放缓了些,带着几分“体恤”之意,“柳娘子不必惊慌。本官此来,非为追究过往,实是户部有些积年旧档,涉及危尚书经手的几桩北疆互市钱粮交割的细目,有些模糊不清之处。听闻柳娘子曾是尚书身边亲近之人,或曾听其提及一二?故来求证,以免归档有误,贻误朝廷。”

柳氏闻言,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一线,但提到“北疆”二字,她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回大人,妾身…妾身只是个妇道人家,老爷他公务上的事,从不让妾身知晓的。妾身,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段思邪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已臻化境。

他并不着急,身体微微前倾:“柳娘子,本官明白你的顾虑。你已离了危府,过上了安稳日子,自是不愿再卷入是非。但…”

他话锋一转,“有些事,并非你不提,便不存在。危大人已逝,然他生前种种,未必不会牵连身后。本官查问旧档,亦是职责所在,为公也为私。你今日坦诚相告,或可免去日后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柳氏的脸色变幻不定。

“不……段大人……妾身……”

段思邪趁热打铁:“况且,柳娘子难道就真的,对危夫人毫无怨言?危大人尸骨未寒,她便如此决绝地将你扫地出门,你心中,当真就无一丝不平?”

这句话精准戳中柳氏心中最深的怨怼。

她眼中涌上委屈:“我怎会没有怨言,我为奴为婢伺候他危家那么多年,老爷…老爷在时,待我尚可,可危周氏,老爷刚走,头七都没过,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我丢出来,给点银子就想买断一切,妾……妾身真的是……”

情绪一旦决堤,便再难抑制。

柳氏抹着眼泪:“大人您不知道,她心里恨着老爷呢。比恨我还恨,别看她在外头装得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都是假的。”

段思邪心中一动:“危夫人…恨危大人?这是为何,他们不是结发夫妻吗?”

“结发夫妻……”柳氏嗤笑一声,“同床异梦罢了,老爷心里…老爷心里一直装着别人,一个死了很多年的女人。”

她似乎豁出去了,“我伺候老爷笔墨时,曾无意间见过他藏着一幅小像,是个极美的女子,穿着…穿着不像我们中原的服饰,老爷对着那小像发呆,还叹气,说‘是我负了你’…后来有一次,老爷喝多了,抱着我,嘴里却喊着‘阿月’的名字,哭得可伤心了!我当时吓得不敢动,也不敢问…”

段思邪继续追问:“后来呢,你可曾问过老爷,危夫人是否知情?”

柳氏摇头:“我哪敢问啊,老爷酒醒后,只字不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至于主母…”她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她肯定知道,她一定知道那个‘阿月’,老爷书房里那点东西,瞒不过她的眼睛,而且…而且有一次,我亲耳听见他们在房里争吵,吵得很凶。危周氏尖声骂老爷‘薄情寡义’、‘娶她不过是看中周家权势’!老爷当时好像…好像打了她一巴掌?后来房里就只剩哭声了…再后来,危周氏就吃斋念佛,几乎不与老爷同房了……”

段思邪愣了一下。

这么说,危修子婚前在北疆,曾与一位名叫“阿月”的北疆女子情深意重。但后来,危修子为了仕途,背弃了承诺,离开了北疆,导致那位“阿月”遭遇不测,危周氏对此心知肚明,这段充满欺骗与血债的婚姻,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段思邪得到了他想要的关键信息,又安抚了柳氏几句,承诺今日之事不会外传,便迅速离开了这处小院。

他立刻吩咐长随:“速去备马,我要立刻面见倪舟倪大人。”

这么一来,事情就清楚了。

段思邪策马疾驰,念头电转:‘危修子啊危修子,你生前道貌岸然,想不到身后还能为我送上如此一份大礼。’

至刑部衙门前。

那门房认得他,忙拱手道:“段大人来访,是找倪尚书?”

“正是,”段思邪点头,“烦请通报一声,说有要事相商,关乎危大人案。”

门房不敢怠慢,一溜烟跑了进去。

不多时,便见倪舟披着件藏青披风从里面迎出来。

“段大人?这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了新发现。”倪舟侧身让他进门。

“确有发现,此事蹊跷,怕是要劳烦倪大人再费些心神。”

进了书房,倪舟挥手屏退左右:“先暖暖身子。危大人的案子虽已定论,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查不到实证。你既来了,定是有了眉目。”

段思邪便一一说了。

闻言,倪舟皱起眉。

“还有这回事?”

段思邪点头:“危修子的幼子说,危夫人骂过‘北疆来的东西,该扔出去’。”

“这么说,危修子与北疆有勾连?”

“至少那个阿月女子是契丹人。”

倪舟沉默片刻,开口,“若他真是通敌,那他的死……”

“就未必是因为年老体弱了。”段思邪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说不定,是被北疆那边灭口,或是被朝中同党除了后患。”

“但他毕竟是老臣,若真通敌,为何要等到这时候才动手?”倪舟仍是不解,“再者,他与北疆,除了你说的那个阿月,就没了别人,通敌没有实证啊,那危夫人呢?她知道多少?”

段思邪凝眉:“他夫人估计早就察觉。她还特地带着危卓来相国别院找我。”

“这样。”倪舟眼中闪过震惊,“这么说来,她未必是真心感激,说不定是想探你的口风。”

段思邪想起危夫人端庄的面容,心头一阵发凉:“不好说。但她打发小妾时给了五百两银子,远超寻常遣散费,显然是怕小妾把事捅出去。”他顿了顿,又道,“那小妾还提过一幅女子画像,可惜没找到。但她记得画像上的女子穿北疆服饰,应当是那个阿月。”

倪舟站起身,“若能找到那幅画像,便能坐实他勾连的罪名。但通敌还算不上,只是如今危府上下怕是被盯得紧,怕是打草惊蛇。”

“不必去危府。”段思邪摇头,“那小妾说,危修子的贴身小厮知道些内情。那小厮是危修子从北疆带回来的,跟了他十几年,忠心耿耿。危修子死后,那小厮便告假回了老家,说是‘守孝’。”

倪舟眼睛一亮:“这小厮有问题!”

“正是。”段思邪赞同,“我已让人去查他的行踪,想来很快便有消息。若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便能拼凑出全貌了。”

倪舟重新坐下:“段大人,你想过没有,此事一旦揭开,牵连会有多大?危修子是户部老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若他罪名坐实,怕是会掀起一场风波。”

段思邪默然。

他怎会不知?

可他更清楚,若不借此机会彻底洗清自己的嫌疑,一旦日后有人翻出旧案,他便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人。

“倪大人,”他抬眼,“我知道此事棘手,但危修子勾连,关乎国本,即便有风波,也该查下去。”

倪舟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啊,总是把心思藏得这么深。罢了,此事既已查到这一步,断没有停下的道理。明日我便让人去搜画像,便是铁证。”

“还有那小厮。”段思邪补充道。

两人又商议了半晌,从如何稳住危府上下,到如何避开朝中眼线,直至更深夜半,段思邪才告辞离去。

马车驶离刑部,段思邪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只觉眼皮沉重。

这几日的奔波与算计,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可心头的弦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古云,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如今他步步为营,早已没有退路。

回到府中,已是三更天。

管家候在门口,见他回来,忙递上热汤:“大人还没吃晚饭吧?厨房温着粥。”

段思邪摆摆手:“不用了,让人去看看那小厮的消息来了没有。”

管家应声去了,不多时回来禀报:“派去的人传回信,说那小厮根本没回老家,而是往西北方向去了,像是要出京。”

“西北?”段思邪皱眉,他坐直身子,“备马,我要亲自去追。”

“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外面雪又大……”管家劝道。

“别啰嗦,”段思邪起身便走,“迟了怕是就追不上了。”

换上劲装,带上几名亲信,段思邪翻身上马,马蹄踏破积雪,朝着西北城门疾驰而去。

城门守卫见是段思邪,不敢阻拦,忙开了侧门。

出了城,雪势更急,天地间一片茫茫,只有马蹄印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亲信指着前方:“大人,那边有马蹄印!”

段思邪杀了危修子,但是不是只有他想杀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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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夜啼书·烟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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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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