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下归·春汛不迟

春季到了开封,难免带来干旱。老话说“春雨贵如油”,可今年的雨偏躲着不肯来。

城东的麦苗刚冒尖就被冻得蔫头耷脑,若是再旱下去,怕是要饿肚子。程府在里城,要到城东去,得顺着汴河走,坐船也要小半日。程千武早就在他那本小册子里记着“接济百姓”,可真到了时候,早忘得一干二净,抱着兵书在廊下看。

端庄雍容的程奶奶抱着颂今坐着,见素梅端着针线篮过来,叹口气。素梅捂着嘴笑:“奶奶放心,我去提个醒。”

她进了书房,程千武正用手指在书页上划来划去,嘴里念念有词。素梅把册子往他面前一放:“公子!”程千武愣了愣,半晌才拍着大腿站起来:“哎呀!忘了!”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物资,布袋装着小米、高粱,还有几捆粗布。崔七跑前跑后地帮忙,穿件灰扑扑的麻衣,领口洗得发毛,仍然挡不住刺眼的青春感。

“崔七,走了!”程千武喊道。

崔七应着,跳上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来了!”

汴河穿城东的护城河而过。

里城的富贵人家,这时候也爱凑个热闹,往城外送些物资。官府不催,全凭自愿,可谁也不想落了面子。

路上遇着同行的船,隔着水喊两句“王老爷也来了”“李大人真热心”,脸上笑着,心里在较劲儿——你送十石米,我就得送十二石,累得船工直喘,却谁也不肯少。程千武没这心思,他家不算大富大贵,尽力而为罢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崔七正往船尾搬布,听见了,回头问:“啥意思?”程千武摇头,只道:“没啥。”

到了虹桥附近,岸边早围了不少百姓,老的少的,穿着打补丁的棉袄,见船靠岸,都往前涌。崔七抱着布袋往下跳,脚刚沾地,就被几只手围住了。“给点米!”“我要块布!”

他笑着分发,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递过个破碗,崔七给她舀了半碗米。

物资分完时,日头已过了晌午。崔七坐在船板上,揉着发酸的胳膊,嘴里哼着陇西的山歌。忽然有个小身影跑过来,拽着他的衣角——是个兔唇的小孩,脸蛋冻得通红,仰着头喊:“哥哥,还要!”崔七摸了摸布袋,空的,摇摇头:“没啦,真没啦。官府的船等会儿就来,他们带的多。”

小孩一听,嘴一瘪,哇地哭了。他娘从人群里挤出来,叉着腰就骂:“你这小崽子,看着人模狗样,心咋这么黑?我家娃就多要口米,你都不肯?”崔七的脸腾地红了,他刚想回嘴,程千武从船上跳下来,把他往后一拉,对着那妇人拱拱手:“大嫂息怒,确实分完了。官府的船真快到了,您再等等。”那妇人骂骂咧咧地拉着孩子走了。崔七还在气,攥着拳头嘟囔:“凭啥骂我?”程千武拍了拍他的肩:“老百姓是这样的。”

正说着,有人喊:“官府的船来了!”水面上漂来艘大船,船帆上绣着个“官”字。船头站着个人,青袍玉带,正指挥着船工靠岸——是段思邪。

程千武赶紧拉着崔七往船舱躲:“别让人看见,咱们走吧。”船掉头时,崔七趴在船板上,透过缝隙看。

段思邪正往下搬物资,小米装在新麻袋里。有几个汉子想往前抢,被段思邪带的人拦住了。他亲自下了船,手里拿着本册子,对着百姓点名:“张六奇家,三口干粮,两尺布。”“李日盈家,五口……”

崔七看着他,忽然想:段思邪会不会知道竹屿的消息?程千武记性差,可是嘴严,连国师占卜的事都不肯说,跟着他,怕是问不出什么。段思邪能代表官府来送粮,在朝里定是得势的。

回到程府,日头西斜。程千武浑身上下腥腥的,程奶奶捏着鼻子笑:“快去洗澡,一身河泥味。”

春旱最烈的那几日过去后,天放暖了些。官府的奖赏来得不慢,二月中旬,御史台的韦侍御史亲自来了程府,侍御史快四十了,穿件青布御史袍,说话爱眨眼睛,挺幽默。

程千武与他显然相熟,笑着招呼:“韦叔。”

韦叔笑道:“程卫长真是百姓的活菩萨,陛下说了,要赏!”

程千武挠着头笑。

韦侍御史的目光扫过站在旁边的崔七——崔七正帮程千武研墨。韦侍御史朝程千武挤了挤眼:“这位是?”程千武这才想起介绍:“哦,是新招的小伙计,叫李平。”韦侍御史点点头,觉得崔七长得好看,多瞧了两眼。

“难怪以前没见过。”他仔细打量着崔七,赞了句,“是个上等人物。”

程千武哈哈一笑:“这么一看,韦叔就瞧出来了?罢了罢了,不和你计较,来喝杯茶?”

韦叔笑着摆摆手,语气豪爽:“不了不了,我还得去下一家呢。”

他没应下邀约,程千武也不介意,笑着送他出门。

……

旧宋门。

韦叔办完差事,恰在这里遇上了御史中丞陈瑜,旁边正站着与他交谈的户部主事段思邪。

“韦大人,还顺利?”御史中丞语气一丝不苟。

“顺利。”韦叔答。

旁边的段思邪用手抵着下巴,略一思忖,开口问道:“你可见过程千武府里的人?”

韦叔愣了下,不知他为何问这个,答道:“见了啊。”

段思邪见他疑惑,拿起折扇在脸边轻轻扇了扇,想缓解他的拘谨:“是这样,我送物资时,瞧见了程府的人,想来该是程千武那边的。”

“哦哦哦。”韦叔这才听明白,段思邪这是想表达拉拢与感激之意。

见他仍有些不解,段思邪耐着性子解释:“韦大人别多想,程卫长这次捐了不少物资,帮许多人家渡过了难关,我理应亲自去谢一谢。”

韦叔笑道:“段大人心善。只是程卫长家里新近多了个男仆,举止瞧着有些不寻常,你多留意些才好。”

“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韦叔答:“李平。”

段思邪微微蹙眉,在心里默念:“李平……”

韦侍御史走后没几日,段思邪来了。程府的门房见了拜帖上的“户部主事段思邪”,赶紧往里跑。程千武正在书房画符,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把符纸往抽屉里塞。

段思邪穿件月白罗袍,外面套着件浅青色褙子,头戴深色东坡巾,脚蹬皂靴,往那一站,像幅刚裱好的水墨画,儒雅得很。“程卫长,”段思邪拱手,“特来谢你那日接济百姓,帮了我不少忙。”他身后的随从递上个锦盒,打开一看,是方端砚,石质温润,上面刻着朵莲花。“一点薄礼,程卫长别嫌弃。”

两人进了书房,刚坐下,就听见里屋传来颂今的笑声,咿咿呀呀的。段思邪愣了愣:“这是?”程千武一拍脑袋,忘了让程奶奶带孩子回屋,笑着解释:“是下官收留的孩子,他义父是内人在陇西的救命恩人,前不久刚送来。”段思邪的目光闪了闪:“程卫长真是仁心。我听韦大人说,你新招了个小伙计,就是那救命恩人的义子?”

程千武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愣了愣,随即老老实实地应道:“是,就是这少年。”

“嗯?那倒得认识认识。”段思邪笑,“韦大人前几日还跟我念叨,说这孩子是个顶聪慧的。”

他这话听着跟说笑话似的,程千武本就不是个多有心眼的,在段思邪面前更是藏不住半分事。果然,一听见有人夸崔七聪明,程千武脸上立刻漾开满意的笑,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还算过得去。这孩子别的不说,会画符,力气也大,心还细。就是有时候性子躁了点,跟头小倔驴似的,不过说到底,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画符?”段思邪眉梢挑了挑,显然来了兴致。他见过的家仆不少,会画符的却是头回听说:“这话怎么说?”

“呃……就是,段大人也知道,下官平日里就爱摆弄些符纸字画什么的。”程千武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少年是个难得的,在陇西乡下时,跟着村里的老道长学过几手,正好能陪我琢磨琢磨这些玩意儿。”

段思邪点了点头,心里犯起了嘀咕。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具体是哪儿,又说不清楚。他没再追问,只顺着话头道:“还有这等奇人?我倒真没见过。刚好有个端砚,不如让他来研个墨,露一手?程卫长觉得如何?”

程千武清了清嗓子:“段大人这就太抬举他了,不过是个没弱冠的少年。不过话说回来,让他来试试也好,也让他长长见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段思邪脸上笑得如沐春风,心里却越来越狐疑。

会画符……陇西人……逃过荒……

这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另一边,崔七正在睡午觉,被强行叫醒,还迷迷糊糊的。他揉了揉眼睛,匆匆拍掉身上的灰,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了点易容粉在手心,胡乱往颈后抹了抹。

“程公子找我什么事?”他嘟囔着问门外的小丫鬟。

小丫鬟摇了摇头:“不清楚,就说是有位大人要见你。”

崔七蹙眉,想着先前也有过几次客人要见他,无非是程大人的朋友来做客,随口问起家里的仆役,程千武总爱把他拉出来夸几句。他想着这次大抵也差不多,便定了定神,跟着小丫鬟往书房走。

到了书房门口,他停下脚,理了理衣襟,扬声回话:“程大人,李平到了。”

屋里传来程千武的声音:“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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