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是一棵溺亡的小草

某一日,在我提出要不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宋又青终于答应。

那天,晴空万里,天空像一片无垠的湖水,宋又青站在树下,枝条抽绿,他映在青绿里,怔然看着往来车流,右脚抬离地面。

旁边路人在等红灯,他怔然地往前跨出一步,像树下的蚂蚁,闯进人类世界,不知道巍峨山峦不过细小碎石。

我顾不上买水,冲出便利店,奔向路边,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可车流还是疾驰而过。

宋又青又踏出一步,我听见自己的一声呼喊,响在重新流动的时空里。

“宋又青!”

抓住他了。

路人诧异地看向我们,宋又青回过头,猛地甩开我,流露出一种惶恐无措的神情,然后不安地去探望周围人的目光。

我的手指蜷缩,不再去抓他,扯出一个笑,说:“宋又青,我们回家吧。”

宋又青抿着唇,远离我一步,沉默着往前走。

我跟在他身后,他偶尔回头看我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我们回到家,宋又青讨好地贴过来,跟我说:“对不起,江停泊。”

“你没有错。”我说。

他不应声,仰起头亲吻我,姿态像焚祭,把自己搁在最低处,于是我抱起他,让他低头看我。

“宋又青,怜悯我一下吧。”我说,“不要离开我。”

宋又青只是寻我的唇。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又青热衷于性·爱,他不让我出门,不让我离开,只让我把他抵在床上缠绵。

手臂箍着我,双腿缠着我,全身浸在潮湿里也不松开。

一遍遍说:“江停泊,我错了,我错了……”

又不停地说:“江停泊,救救我……救救我……”

他抓着我的手,那只他曾甩开的手,紧紧地抓着,在我的身·下,濒临窒息。

我停下来,抹掉他眼角的泪,那处一片红肿,含着灰白。

我将他拢进怀里,喉咙发紧:“宋又青,我救你,你不要死。”

也许那个时候我不该提及“死”这个字眼,可我真的仿佛即将亲眼见证他的死亡,只能苦苦哀求。

宋又青一顿,突然松开手,垂到凌乱湿漉的床单上,对我判下死刑:

“江停泊,让我死吧,死在你的床上。”他说。

宋又青想死,他不想活了,他想死。

我觉得呼吸、心跳、血流都没了,只余漫漫恐惧密不透风地裹着我,咀嚼我,吞吐我,扼我的咽喉,丝丝缕缕地杀透我。

我红着眼,抬起宋又青下巴,残酷地与他对望。

“十五岁,我爸躺在医院里,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他不想活了,没人的时候让我摘了他的氧气罩。十六岁,我妈剃光了头发,做了三次化疗后出院,让我拿着所有的钱去找舅舅,不要管她。”我一字一句,声音像是从锯齿中碾磨出来,滞涩不已,“宋又青,现在你也要我杀掉你吗?”

我说得那样狠心,看他流泪,痉挛,认错,恐惧,也不心软。

因为我无路可走无法可寻,只能抓着他的手,剖开我的身体内脏,要他血淋淋,要他惊恐大叫,要他感受我的痛楚、悲怆与苍凉。

我要他心疼我,不要总想着离去。

我告诉他,宋又青,我不能没有你。

可宋又青不是不能没有江停泊。

他只需要一抔江水,吞噬他,掩埋他,抚平他,将他送往我寻不到的一处。

春天结束,来到那年夏天,暴雨倾盆,宋又青从桥上一跃而下,沉入江底。

他永远不会开花。

-

毕设很是伤脑筋,一个四处采风的年轻人偶遇一个流浪汉,在一条江边。

坐在一张纸壳上,温和平静地看着缓缓流淌的江面。

年轻人问他:“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我的爱人。”

“您的爱人在哪里?”年轻人问。

他说他在天上,在水底,在他找不到却终将会抵达的地方。

他说他是一棵溺亡的小草。

年轻人奇怪地看一眼流浪汉,离开远去。

-

宋又青没有墓碑。

我就是他的墓碑,久立荒野。

失去宋又青,是一场经年难愈的沉痼。

唯有石头压悲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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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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