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在我提出要不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宋又青终于答应。
那天,晴空万里,天空像一片无垠的湖水,宋又青站在树下,枝条抽绿,他映在青绿里,怔然看着往来车流,右脚抬离地面。
旁边路人在等红灯,他怔然地往前跨出一步,像树下的蚂蚁,闯进人类世界,不知道巍峨山峦不过细小碎石。
我顾不上买水,冲出便利店,奔向路边,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可车流还是疾驰而过。
宋又青又踏出一步,我听见自己的一声呼喊,响在重新流动的时空里。
“宋又青!”
抓住他了。
路人诧异地看向我们,宋又青回过头,猛地甩开我,流露出一种惶恐无措的神情,然后不安地去探望周围人的目光。
我的手指蜷缩,不再去抓他,扯出一个笑,说:“宋又青,我们回家吧。”
宋又青抿着唇,远离我一步,沉默着往前走。
我跟在他身后,他偶尔回头看我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我们回到家,宋又青讨好地贴过来,跟我说:“对不起,江停泊。”
“你没有错。”我说。
他不应声,仰起头亲吻我,姿态像焚祭,把自己搁在最低处,于是我抱起他,让他低头看我。
“宋又青,怜悯我一下吧。”我说,“不要离开我。”
宋又青只是寻我的唇。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又青热衷于性·爱,他不让我出门,不让我离开,只让我把他抵在床上缠绵。
手臂箍着我,双腿缠着我,全身浸在潮湿里也不松开。
一遍遍说:“江停泊,我错了,我错了……”
又不停地说:“江停泊,救救我……救救我……”
他抓着我的手,那只他曾甩开的手,紧紧地抓着,在我的身·下,濒临窒息。
我停下来,抹掉他眼角的泪,那处一片红肿,含着灰白。
我将他拢进怀里,喉咙发紧:“宋又青,我救你,你不要死。”
也许那个时候我不该提及“死”这个字眼,可我真的仿佛即将亲眼见证他的死亡,只能苦苦哀求。
宋又青一顿,突然松开手,垂到凌乱湿漉的床单上,对我判下死刑:
“江停泊,让我死吧,死在你的床上。”他说。
宋又青想死,他不想活了,他想死。
我觉得呼吸、心跳、血流都没了,只余漫漫恐惧密不透风地裹着我,咀嚼我,吞吐我,扼我的咽喉,丝丝缕缕地杀透我。
我红着眼,抬起宋又青下巴,残酷地与他对望。
“十五岁,我爸躺在医院里,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他不想活了,没人的时候让我摘了他的氧气罩。十六岁,我妈剃光了头发,做了三次化疗后出院,让我拿着所有的钱去找舅舅,不要管她。”我一字一句,声音像是从锯齿中碾磨出来,滞涩不已,“宋又青,现在你也要我杀掉你吗?”
我说得那样狠心,看他流泪,痉挛,认错,恐惧,也不心软。
因为我无路可走无法可寻,只能抓着他的手,剖开我的身体内脏,要他血淋淋,要他惊恐大叫,要他感受我的痛楚、悲怆与苍凉。
我要他心疼我,不要总想着离去。
我告诉他,宋又青,我不能没有你。
可宋又青不是不能没有江停泊。
他只需要一抔江水,吞噬他,掩埋他,抚平他,将他送往我寻不到的一处。
春天结束,来到那年夏天,暴雨倾盆,宋又青从桥上一跃而下,沉入江底。
他永远不会开花。
-
毕设很是伤脑筋,一个四处采风的年轻人偶遇一个流浪汉,在一条江边。
坐在一张纸壳上,温和平静地看着缓缓流淌的江面。
年轻人问他:“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我的爱人。”
“您的爱人在哪里?”年轻人问。
他说他在天上,在水底,在他找不到却终将会抵达的地方。
他说他是一棵溺亡的小草。
年轻人奇怪地看一眼流浪汉,离开远去。
-
宋又青没有墓碑。
我就是他的墓碑,久立荒野。
失去宋又青,是一场经年难愈的沉痼。
唯有石头压悲欣。
(正文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