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焦躁

“娘娘,”婉儿倒了些许红花油在手心,颇有些担忧地看了武美人一眼,“忍着点。”说完,便把手心的红药尽数敷在了武美人红肿的膝盖上。

“嗯。”武美人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指甲嵌在厚厚的棉被里。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湿了发,又顺着额角,落到了睫毛上。

“你接着揉。”反手擦了下眼角的汗水,武美人颇有些不善地道。

“是。”相比之下,婉儿更为沉稳,她虽面带担忧,但手上的劲道确是一点都不小。眼看着连武美人都有些坐不住,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了,站在门旁的沁如愈加不敢进门。

“把水放这儿。”婉儿向着门边瞥了一眼,昂头示意了下,沁如见婉儿叫了她,方才端着热水小步挪了进来,把水放在婉儿手边。

“这儿不用你了,你去厨房看看,再烧点水备着吧。”同为大宫女,沁如听着婉儿的指使半点不愿都没有,连连点头慌忙去了。

“你管她做什么,不过是个废物。一丁点用都没有。”武美人狠狠地喘着气,抓着棉被的手一时松一时紧,绘了金粉的指甲微微翘起。

“这天下人许多,娘娘愈登高位,身边的人也就愈是繁杂。聪慧者、愚钝者、胆怯者、妄为者……只怕是越来越多。”婉儿一边搓揉着掌心下的淤血,一边喘气道,“区区一个沁如,不过是娘娘手边的丝丝尘埃,若是想掸,早就掸掉了。可真正绊在脚下的,立在眼前的,才是娘娘应该注意的、用尽全力的。”

婉儿颇有些气竭,但武美人脾性不好,敢近身伺候又得了她信任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了,也只好甩了甩手,把盆里的巾子投了,敷在她的膝盖上。

“这还要敷多久。”缓了缓,武美人方才气若游丝地问道。

“这两日总是要忍忍的。”婉儿喘了喘气方才跪了起来,小心地把膝盖上的巾子取下,换了干的擦净了,方才抬眼与武美人道,“陛下好容易才又看见了娘娘,娘娘可不能因着陛下近日脾性不好,疏远了。”

“哼,放心吧,我和人家贵妃可不一样。人家有太后罩着,不稀罕圣恩。我什么都没有,后面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拉一把呢,怎敢刷小脾气。”武美人动了下膝盖,依旧疼得厉害。

“奴婢便是佩服娘娘性情坚韧,敢想敢为。自从来了娘娘身边,奴婢这一颗心也与往日不同,日日都兴奋的厉害,一睁眼就觉得这日子有希望、有奔头。”婉儿把手搭在武美人的大腿上,昂着脖子,殷切地看着她,“奴婢自来了这栖梧宫中,便知道娘娘睿智聪颖,傲视群雄。那皇后贵妃等人空有家世,却不懂这后宫身存之道,以为能靠着娘家富贵一世殊不知这宫中日后的沉浮必将决于陛下。只有娘娘您看得明白,趁着贵妃懈怠,与陛下结了同心。若等来日天下大定,诸事决于陛下之手,那是陛下念及娘娘,便有了同甘共苦的情分,才真真是与众不同了。”

武才人被这一腔的马屁拍得飘然,梦中的愿景仿若已在眼前,区区的伤痛不过是上山路途中的磨难,只要经历过了这一场困苦,陪着陛下过了些消沉日子,就能登高望远,再上一步。

“又有了一个?”秦素放下手边的栗子,靠在椅上。

“是,陛下今日又随幸了一个宫女,现在还未曾听说是否下了旨意,给了名分。”芷兰禀报的声音愈发的细小,她看了眼正在摆弄熏笼的清鹤,又垂下了眼。

“告诉咱宫中的宫女,近些日子少些走动吧。若是真能攀了高枝倒也罢了,我也没甚可拦着的。可如今,”撞上去也不过是个撒火的桩子。秦素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此时宫内宫外一片风声鹤唳,不必多言,只看太后与陛下宣城等人一日沉过一日的脸色便知缴逆不顺。陛下这所谓的满宫临幸,日日有宫女爬上龙床,实则不过是泻火罢了。

听闻连武美人都因此宣了太医,其余人等必也讨不了好。此时约束宫人,不过得了一个善妒的流言,可若是不管,实在于心难安。

“是。”芷兰也约摸猜着了秦素的意思,低声应了。

“眼看着要秋分,天又越来越凉。咱们宫里也不必依着旧规,该添置的便添置起来,再多添一月的例银,从我私库中出,给他们发了。这委屈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秦素想起如今愈发暴躁的皇帝,愈发严肃的太后,愈发戒备的戍卫,默默垂下了眼。

原以为不过月旬便能剿灭叛军,却不想北地兵士到了吴越正值梅雨,气候不受,水土不服,以致节节败退。若到了冬季,再无捷报,胜算便又小了不少。

秦素叹了口气,忽而想起一事,“昨儿恍惚听说佘宝林怀的是个女胎。”

“娘娘忘了,是前天在中宫,钱充仪说的,说佘宝林肚子圆圆,和她当时怀大公主仿佛,弄不好竟也是女胎呢。”芷兰听到此处有提了兴致,开口答道。

“是前天的事儿。”秦素点点头,这日子倒让她过糊涂了。那日钱充仪这话说得蹊跷,不过后来被贤太妃薨逝的消息打断了,此时一想,便觉得她当日话里有话,可惜未曾问下去。

“奴婢那日正好在旁服侍,总觉得皇后娘娘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可知这信儿起码有一半是真的。”秦素听着这话好笑,原本生男生女就是一半一半的事儿,早先佘宝林月份小,陛下又刚继位,生子的传言才沸沸扬扬,自那次落红后,这宫里谈论得愈发少了,可敢说是个女胎的,也多了。

“听闻佘宝林还日日在床上躺着,人胖得都不能看了,下床都要人扶,也不敢断了进补,更不敢断了药。”芷兰想起也是心有余悸,自心彤与那同乡的嬷嬷联系上了,这佘宝林的消息就源源不断地传来,连她们这些下头的都觉得宝林这一胎不易。若是到了最后,还是个女胎,旁人不说,怕是宝林自个儿都受不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秦素也受不得那些故事,什么配了药的鱼汤、骨头、鸡鸭,日日三碗保胎的苦药,被人搀着跪奉菩萨……只是听了就觉得心酸,也是这宫里孩子少,若是一个连着一个,也不止于此。

一念及此,太后的敲打便言犹在耳。秦素摇了下头,复从青花小碟里拈了粒栗子。

“你来做什么?”宣平公主麻衣果素,洗尽铅华,一双眼早已哭的红肿。见是来人是宣城,不由侧过身不去看她,等了许久见身后无一丝动静,方才哑着嗓子道。

“自是来送贤太妃一程。折腾了许久,也算是终于尘埃落定了。”宣城闲闲地摆弄着手上的玉串儿,四下扫了眼。原本的不大的屋子倒收拾得似模似样,排位、灵幡、香烛、贡品……倒是破费了许多心思。

“滚。”这话宣平说的困难,这样不雅的字眼从她的口中吐出,分外的无力和悲伤。转瞬泪珠便涌满眼眶,宣平却死死地撑了回去,不肯在她面前示弱。可这番模样,已是极为柔弱不堪了。

“姐姐好大的气性,倒和平素不同起来。若是贤太妃还在,必是不喜的。”宣城也不生气,只是继续漫不经心道,“姐姐也不必偷偷流眼泪,便是光明正大地哭号了,又如何?便是思前想后地顾及着太多,倒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惦记着。”

听着宣城意有所指,宣平原本心中的委屈和怒火被满心的慌乱所取代。她知道了?宣平佯装镇定,眨了眨眼,背却微微弓起,手脚都有些僵硬。

“三哥呢?怎么不见他?”宣平闻言暗道一声来了,故意镇定道,“他哭昏了,让人抬到偏殿歇着呢。”

“哦,在偏殿呢。”宣城故意拖长了声音,走到排位前,伸手顺着排位上的笔画慢慢地游走,“太妃娘娘生前可是为了咱们三个操碎了心,这时候不在这儿守着,反去偏殿了,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啊。”宣城偏过眼角,故意露了个轻蔑的笑来挑衅宣平。

“潞王如何,容不得你一个做妹妹的评判诋毁。”宣平一听果然怒了,不由道,“你也积些德吧,小小年纪就知道争来斗去,挑拨离间。秦太后养的倒不像是个女儿,反似一条到处咬人的疯狗。”

“姐姐这话说的,我是疯狗?呵,不过是我鼻子好些,嗅到了你们的计谋,这就矜持不住,迫不及待了。”宣城贴近过去,看着宣平的眼睛道,“姐姐倒是干净得很,事事有父皇太妃张罗,半点尘埃不沾。可惜了可惜,父皇走了,太妃也走了,连亲哥都不要你了,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也不怕我这条疯狗,吃了你。”

“又在说些什么胡话。”宣平不想搭理宣城,转身想离她远点,却一脚下绊,反倒在了她怀里,耳边轻飘飘落了一句话来。

“潞王在巷道被擒。”

宣平一惊,还未等自己站直身子,便被宣城一脸轻蔑地推开,冷嘲道,“姐姐可站稳了,甭自己绊了自己,倒摔在我身上。讹我做了恶人。”

宣平堪堪站稳,闻言又是一愣,只见宣城扬了头,高声道,“既然姐姐说三个在侧殿歇着,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连面都不去拜见一番。姐姐接着给太妃守着,我去见见三哥,看看他现今如何了。”

宣平看着宣城带人去了侧殿,却是半点阻拦的心都提不起来,扶着灵案,慢慢喘气。身边伺候的宫人这时才敢凑上前来,有那知情的悄悄询问,要不要拦一拦宣城公主。宣平摆摆手,闭上眼睛,一脸听天由命,倒叫人不好再说。

宣平站了会儿方才转过脸,看着牌位。

真真是委屈母妃了。毕竟是育有王爵的太妃,竟落得如此凄凉。不说百官亲贵,便是宫中,除了自己和哥哥也没几人依礼守丧。不对,就连自己的亲哥哥、母亲最看重的亲儿子也趁着母丧,想要潜伏出宫,脱困图谋。只有她一个,想要守着这灵、守着这礼、守着母亲,安安静静地守父丧、守母丧,哪怕搬去陵园也好,与松柏为伴,结庐而居。

另一边宣城带了人踹开了侧殿,屋里果然只有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小内监,潞王连半个影子都没有。

罗青一身普通侍卫装扮,一见此情面带担忧,看向宣城,“殿下。”

“刚我诈了她一下,只知是巷道。看她样子,应该是刚走不久,你先带人快马封锁宫门。若是出了宫,可就更难查了。”宣城皱了皱眉,越王逆兵已逼近黄河,偏偏一时眼漏,竟叫潞王走了,果然屋漏偏逢连夜雨,诸事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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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贵妃
连载中云观出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