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秦贵妃之母，三品诰命秦夫人入宫觐见。
秦素早在昨日得知了消息，睁了半个晚上的眼，早上起来一双眼睛桃红微肿。芷兰一见转身便令人拿了滚烫的熟鸡蛋，抱了软巾，小心放在她眼上。
“娘娘莫急，总归要先去见了太后、皇后一面全了礼数。”芷兰一边给秦素捂眼睛，一边轻声宽慰。
“嗯。”秦素应了一声，心跳得厉害，脑子嗡嗡的，也不知该想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手指竟还有些颤抖。
“娘娘。”芷兰未曾想到秦素这样子与平日相差如此之大。便是当日的先皇驾崩、得封贵妃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如今见个秦夫人，倒是如此紧张，可见是真真把人放在了心上的。
“没事。”秦素吸了一口气，吩咐芷兰把窗打开，自己衣衫不整便站在了窗口。
寒气迎面，心却静了许多。秦素默默想起父母调回皇城，日后常见之事，心里的焦躁也算是平复了些许。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柔滑细嫩，养的比在家中要好上不少，回首看镜匣珠翠，金玉满溢，流光蕴闪，也算是富贵平安。
秦素转过头来，脸迎着寒风，清醒发静。父亲尚有其他子嗣，母亲却仅她一个女儿，平生所愿，不过她安稳喜乐。入宫之事虽非其愿，但若见自己安好也算是宽慰。她秦素为人儿女，不能膝下尽孝，囚困此中，唯仅能与母亲所做至此。
“娘娘怎开了窗子？”心彤端水走过，见秦素立在窗前，忙低头快走两步，到了墙根底下才与站在门口的清鹤道。
“今日麻溜些，各处都收拾干净了，别那么多话。”清鹤看了她一眼，又往身后瞥了下帘子，摇了摇头。
“是。”心彤知道帘子后面有人，点点头悄声走了。
等心彤放下水，疾步走到茶室的时候，并未看见原应在此的容青，反而见了一身齐整，拿着扇火的奚姑姑。心彤一见是她，转身便要出门去。
“心彤姑娘可是要找容青？”奚姑姑看出心彤之意，也不说破。手上不停，抬眼看着心彤笑道，“容青去问膳房要酒去了，姑娘可别里里外外的找了，别被人挑了把柄。”
心彤双眼往天上一翻，露出白来，嘴里只道，“劳烦姑姑告诉我了。我本来就是想催他去的，却不想来晚了。也好，我前头忙去了，姑姑看着火辛苦。这炉子不好，离了人火就容易灭。”
眼见着心彤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奚香脸上的笑脸慢慢落了下来，眼睛慢慢落在面前的火苗上。这茶房的活计看着松快，可这炉子不能息，水不能混，时时都要守着人……这些也都还罢了，最难熬的是见不着上头贵人，只能听这些小丫头传话。前后都做得好了，轻轻松松就被端茶的小宫女劫了功劳。可若是哪一点子差了，那贵人跟前的小宫女一准儿把脏水泼到她身上，左右辩驳不得，正是个背锅的。
奚香停下手里的扇子，眼睛又落到门口的帘子上。原来贵妃宫里的都防着他们这些新来的，总要找个机会，拽下一个两个。不然就如前些时候算见了贵妃，也抵不住她们抱成团，又把自己挤了回来。
秦素自然不知奚香所想，她坐在梳妆台前收拾得了，草草用了些粥点，便无所事事起来。往日这时候不是去太后、皇后处请安，便是窝在屋中看书写字。今儿倒是不用出去，可在屋里呆着，更是事事静不得心。拿了笔，眼看着墨落在纸上，心里想着的却是父亲当年裁了纸，一摞摞摆的齐整，又拿了好砚，脸上眼里都带着笑，一点点磨好了半池的墨，看着小小的她笨拙地拿着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划了一道又一道。
清鹤端着煮好的枣茶悄默声地进了屋，抬眼一看，便不敢动了。立在一旁静了许久的芷兰见她进来了，也仅是平静无波地看了眼，依旧转回身去。屋子里弥蕴着一派古寂空寒，清鹤走到芷兰旁边，又看了眼秦素的背影，终究还是垂下眼眸，静立一旁，不曾上前。
巳时一刻，黄佼才传来消息，说秦夫人进了宫，这时候正往万寿宫去呢。秦素闻言点了点头，面色淡然，口里说了声不急，甚至还端了茶，如常抿过。倒是清鹤芷兰二人看得分明，平日秦素最厌凉茶，如今她手里的茶已是凉透了，可从面上，却是半点看不出来。芷兰与清鹤一语未眼，两人对视一眼，已是明了。
芷兰与清鹤使了个颜色，自己去了侧殿又看了眼给秦夫人备的东西，衣食器皿，首饰玩物，昨日都是现开箱翻检过的，可这时候看着秦素的样子，她心里也跟着发慌起来，总要自己再验看一遍方能放心。
等她核对齐了，方才直了腰，问一旁等了许久的心彤道，“可有人去御膳房取酒了？中午未必要用，晚上必是要拿上桌的。”
“容青已经去了，姐姐放心，他向来心细，绝不会耽误娘娘的事儿。”心彤接得快，小嘴一张一合柳莺一般。
“还有熏香，那个带桂花的用的快，已是没剩多少了。虽然夫人进宫是大事，但也不能耽误了平日的活计，反而疏漏。”芷兰见心彤不甚稳重，顺口吩咐了声，捶了捶腰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事，“咱们夫人来了，里里外外的怕是有些忙乱。你也上点心，各处都看好了，别骤然多出什么东西，叫我和你清鹤姐姐手忙脚乱。”
芷兰说着眼睛便往茶室那边一瞥，心彤知意，点头道，“姐姐放心，我警醒着呢。总要叫娘娘身边干干净净的。”
芷兰点点头，“你向来聪明，本不用我多说。这千福宫里聪明的人不多，多是些自以为聪明的。与你说这个也不过是想着你年纪轻，怕一时被他们赚了去。”
“姐姐提点的是，我一定不错眼的看着。”心彤脆生答了，颇有豪情。
御膳房中，容青刚亮了千福宫的牌子，管事便忙不迭地说东西都备好了，要带他去看。容青本以为不过是些许酒水，便跟着走了。到了后面库房才见着摆的满满的东西，有黄酒有熟肉，有蒸好的糕点也有鲜脆的果子，不说容青一个，便是再有两个人，也拿不得这满满当当的东西。
“都是我们千福宫的？”容青心知不对，转头问管事，“我们总管只吩咐了酒水，怎么多出这许多？”
“早听说秦夫人今日进宫与贵妃娘娘团圆，咱们御膳房平日伺候不得娘娘，好容易有了此机会孝敬一把，也在贵妃娘娘面前露个脸。故而才准备了些许东西，都不算甚什么稀罕物，不过是一片奴才们的心思罢了。公公常贵人跟前行走，不知我们底下人的轻易见不着贵人，刨开了心也没人看见了是红的。苦得很。”这管事姓钟，刚容青一见便觉得是个油滑之人，此时一听他开口，果真又油又腻。
“这些东西也无需公公劳力，我这儿正好有三四个打杂跑腿的，只指使他们便罢。公公有心替我与娘娘面前提上一句，增点脸面。”见容青年轻脸嫩，又一直盯着那堆东西，钟管事便止了诉苦，直接言道备了人手。
“管事说笑了，我一个跑腿的，如何得见。”容青心中极不愿此，一时憋闷，又不敢撕破脸，自以为不软不硬的来了句，落在人眼里却如浮沉一般，掸掸就去了。
“倒是我说的误会，无需公公说项，小人就想孝敬孝敬娘娘，并未有劳烦公公的意思。不过是看着想与公公套些近乎，方才如此说说。”钟管事一边说着，一边侧着身子走了半步，露出个墨绿色的荷包来，便要给他。
“这”容青哪里见过这个，自是不肯。这钟管事倒是做得多了，将荷包放到容青手中，口里道，“些许小东西，不值什么，不过与公公交个朋友。”
容青一时不察被他发放到手里，再想推时钟管事已后退了半步，与他隔了半尺，颇有些距离了。
“那就谢谢管事了。”荷包略沉，有硬硬的，一摸便能猜到不过是些许金银裸子，算不上什么贵重物事，容青犹豫了些许，便见钟管事立马转身唤人来搬东西，知道是不好还回去了，只好谢言。
“容公公客气。”钟管事见容青收了，也是笑意盈盈，“我虚长容公公几岁，舔着脸自称一声哥，若公公有用得着哥的地方，尽来找我。”
容青喏喏应了两声，心里却并不当真。
“有一事说来公公可能不信，但真是我心中实话。”钟管事见容青如此，一低眼只做未见，继续道，“我小时浪荡江湖，曾与高人学过相面算字。平日倒还罢了，贵人咱自不敢直面，奴才大多是奴才命。可看着公公，骨相清奇，红光如日，真真是富贵至极的命格。故而才想着结交一二。”
容青不信，又苦笑一声，“身为奴婢，免遭苔骂已是万幸，何求富贵？”
内心的节操已然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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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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