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出了中宫,眼看着就到了。”心彤听了回报,立马转身进了屋,悄声与清鹤知道。
清鹤点了点头,见芷兰未在屋内,便走上前去,与秦素道,“娘娘,刚听见信儿,说夫人出了中宫,快到了。”
“好。”秦素放下笔,心跳得极快。面前的纸上整整齐齐写了不少的字,似乎抄着经便静了心,但若细看去,便知她早已抄串了行,错漏百出。
秦素听得母亲快来了,方才收了心,低眼一看,颇有些面红。顺手揉了纸,扔在底下水里,又走到镜前,细细观看,“这一个多时辰了,脸上的妆可是花了?”
“娘娘天生丽质,妆化得又淡,这时候看着最是自然,哪有花了的道理。”清鹤站在身后,看着镜子里的秦素道,“娘娘放心,夫人只要见了娘娘,便满眼里只有好的,绝看不见半点的不是。”
“这我自然知道。”秦素扶了扶鬓边的流水簪,转过身与清鹤道,“咱也别在屋里端着了,走,出去等着。”
“是。”清鹤自然不会说什么不合礼制的话来,垂首应了,又忙忙拿了孔雀大氅来,给秦素披上了,“今儿是北风,硬着呢。”
“嗯。”秦素拢了拢,并未拒绝,只是出门前叫清鹤自己也别忘了,正是转寒的季节,屋里屋外出来进去的,更要小心一些。
清鹤只好也套了个长坎肩。一出门,果然两人都觉得有些发寒。不过刚走到千福宫门口,就见外面窜回来一个小太监,仰头一见是秦素,忙道,“夫人来了。”
“这么快。”秦素快走两步,果然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比印象中瘦了,又似乎高了些。
秦素心中疑惑,脚下便慢了半步。清鹤从后面赶上时,正见秦夫人与含穗并一个跟着的小太监捧着东西来了。
见几人越行至前,秦素也看见了含穗等人。原本倾了两分的身子又直了回来,含在口里的娘也未曾叫出口,只是一双眼终究还是落在秦夫人身上多些。
“贵妃娘娘。”含穗至了近前,先弯了膝盖。清鹤见机得快,秦素与秦夫人还愣着,便已上前搀住了含穗道,“姐姐倒是稀客,可是带了皇后娘娘的旨意?”
“娘娘倒是有吩咐,说贵妃娘娘与母亲团聚是喜事,不可不赏。况今日一见秦夫人,便觉气度雍然,心中敬重,故而特意赐了鹿茸山参虫草雪莲四般药材,珊瑚镯子一对。又特命我陪夫人来此,问贵妃娘娘还有何处不妥当的,可要我带话给娘娘。”含穗见秦素转过眼来,便说了来意,一侧身,还将身后小太监捧着的一排礼盒露了出来。
“倒是辛苦娘娘垂问了,我这儿一切都好,无需娘娘再费心。还有这赏,也是我母女愧受了。”秦素身体有些绷紧,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见了皇后的人自然而然便是如此,只端着架子,施施然地答了。
“既如此,奴婢也不敢耽误贵妃娘娘与夫人母女叙话。奴婢告退。”含穗一见秦素与清鹤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退了一步,又施了礼,示意身后的小太监把东西给了清鹤,方才一步步走远了。
眼看着含穗消失在视线里,秦素才回过头来,眼睛落在秦夫人身上,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模样,一口娘字堵在了喉上。
“娘娘、夫人,咱先进院吧。”清鹤抬首一瞧,倒也没见什么人,只是终究心里不安,忙忙劝了。
“好。”秦夫人到底老成些,上前一步,如旧时般挽着秦素的手臂便走了进去。
千福宫中早已清水洒地,焚香熏屋。便是这院门到正殿这数十步路,都能看出不同来。太后与皇后的宫中富贵热闹,树上都绑了彩绢,屋中也堆满了翡翠金银嵌花,宫人个个笑脸迎人,但眼神语气都写着疏离客气,唯有这千福宫里,虽无甚彩饰,但这宫人们看她的眼神与自己家一般无二。
“夫人好。”秦素与秦夫人前脚刚进了屋,芷兰后脚就端着茶跟了进来。一进来便对着秦夫人屈膝问好,奉上了茶来。
“是茉莉。”秦夫人拿到手中,便闻到了茉莉的味道,打开盖,果然见清黄的茶汤上飘着两朵白色的茉莉花。
“是今年新进上的茉莉普洱。我这儿多是苦茶,就这个还清香些。”秦素摆手叫芷兰把茶放在桌子上,忍着心头的酸意,叫伺候的人尽数下去了。秦夫人见此也慢慢放下茶杯,眼看着门渐渐关实了,秦素再也无法忍耐,一头扑在秦夫人怀里。
“娘”心口忍了许久的字哽咽而出,秦素像是走失了许久的小孩,泪水滚滚不尽。尽管在宫中也算顺风顺水,得了高位,但初入宫时漫漫寂凉的寒夜,秦太后时长不咸不淡的话语,后宫妃嫔勾心斗角的猜忌……一点一滴如百川汇流,都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娘,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容易,秦素才说出这一句话来。秦夫人胸前的衣裳已被秦素沾满了泪水,秦夫人的眼里也已是含了泪,听得这一句话,胸上压着的大石骤然轰塌,秦夫人抬手擦眼,眼泪却也如秦素般,成了断线的珠子,擦也擦不尽。
“如何就到这种地步了。这不是见了么。”秦夫人见泪止不住,干脆任它流了下来,慢慢掏出袖口的绢子,擦了擦眼,拍了拍秦素,“傻孩子,这不是见了么。”
“娘。”秦素一听这话,又是泪如雨下。自她进了东宫便整日提心吊胆,太子不常来,她倒不甚忧心,可但凡听到一丝太子储位不稳的消息,她都暗暗忧心,只怕太子失势,这与太子有关的人就如拴成串的蚂蚱,一同落到油锅里。不光是她,还有一双父母,皆是避无可避。好容易太子登基,宫里宫外又一桩事连着一桩事,陛下无后、越王谋逆,连着秦太后又连着宣城,哪一个都跟她关系匪浅,哪一个都令人始终放不下心来,时刻提着一根弦。往日悠游,不过是无能为也,此时痛哭,也不过是倦鸟归巢,游子归家,情难控也。
“好了,好了。都做了贵妃的人了,这么哭下去,一双眼睛还见不见人了?”秦夫人终究存了几分理智,几分戒心。这宫里鱼龙混杂,女儿得封不过几月,底下若有几个大舌头的,倒叫秦素这贵妃失了威严,日后散漫起来,说不得是大是小的祸患。
“女儿知道,只是几年不见,着实忍不住。”秦素在旁人面前还好,到了秦夫人面前,立时便是一副小女儿态,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可眼睛遍布绯红,连脸颊都因哭泣撕扯得僵硬疼痛。
“这有什么,离家远嫁、贬谪荒野,人生在世哪有一帆风顺之境。不过是终于经了点事儿,便这般小孩子脾气。”秦夫人笑着拍了拍秦素,眼眶也是极红。她吸了口气,低头去看怀里的秦素,果然见了一双红红的兔子眼,湿漉漉的,分外可爱,也分外心疼。
“我当初不愿你嫁入宫中,是怕你受委屈,不能如在家般自在。想着给你找个老实疼人的,也不用多出息,靠着秦家也能顺心如意的过一辈子。”秦夫人话题一转,继而道,“但也不能说进宫就不好了。你性子平和,不争不抢,但总归是秦家女,陛下看在咱们秦太后的面子上也会对你包容三分,更遑论其他人。便是咱秦太后不喜欢你,你也是她侄女,若有人要害你,她必是不能同意的。又这样一个亲婆母做靠山,富贵平安一辈子,也很好。”
“娘。”秦素此时才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原本恍恍惚惚地知道是自己的言行入了哪位贵人的眼,才事与愿违进了宫。后来听宣城所言,果真如此。这心里便一直悬了些许愧对,甚至静夜之时也曾想过,当日若张扬跋扈,粗野愚钝,是否就能如所愿,一家团聚。
此时听得秦夫人一言,心中一窒,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这孩子,倒和小时候一样,傻乎乎的。”秦夫人见状也忍不住泪来,搂了秦素,仰头看天,吸了口气。
“有娘真好。”秦素摸了摸眼,悄声说了句,站直了与秦夫人笑道,“刚才看见娘和含穗过来,我还疑惑着,含穗身边是谁?远看身姿形态与娘颇为相像,可却美得很,人又年轻,又高挑,怕是认错了,倒有些不敢。”
秦夫人见秦素果如孩童一般,刚哭完了便又笑出来,心底柔软,面上却还绷着,也不说破,只道,“进宫几年,旁的没学会,马屁功夫倒是见长。这几年外任,虽算不上安逸,也是见老的。倒被你说得越长越回去了。
“这宫里属我最老实,不会拍人马屁,只是有一说一罢了。明明是娘如吃了仙丹似的变美了,偏说我扯谎,真心冤枉。”秦素也哭累了,回身寻了茶来润嗓子。
秦夫人见她如此,只好含笑言道,“你说的是,是我冤枉你了。”
秦素撅了嘴,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又黏到了秦夫人边上,抱住了她。
许久,秦夫人才开口问秦素,“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如何?”
“像娘说的,有太后在,”秦素想起暗助自己良多的宣城,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哪有人敢给我大委屈受。便是有那看不惯我运气好的,点上两句,我这个榆木疙瘩也听不懂,更不会上心。倒也自在得紧。”
“你呀。”秦夫人听出了她话中敷衍之意,也知秦素大了,真有大委屈也未必愿意让自己担心,只好转而道,“你父亲被陛下亲旨调回京里,又提了一阶,里外里算是连升两阶了。如今挂着礼部做个闲职。日后逢年过节,也能递牌子入宫,常来看你了。”
“嗯。”秦素点了点头,早已料到如此。
“刚才那两个可是你贴身宫女,我叫她们进来,那热巾把眼睛捂捂。这时候还差,过一会儿怕是该疼了。”见秦素闻言捂了眼睛,秦夫人叹口气,走到门口,未曾开门,只咳了声,便听得门外芷兰应道,“奴婢在。”
“换盆热水来。”秦夫人想起刚才那个颇为机灵的宫女,故意只说了三分。
“是。”芷兰听着动静,自然明了意思,躬身退了步,急急走到最近的茶房。取了备好的盆和巾子,浇了热水,端起来就要走。忽而觉得有些不对,一转头,颇带些许疑惑问道,“容青呢?”
“御膳房的东西都送到了,他还没回来,可能是遇见认识人了,耽误了一会儿。”奚香站起身来,面上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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