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苑中有奇石,奇峻高险,多空洞。上浮些许水土,天长日久,暗处便生了苔藓,不知何时细细密密生了一片绿。
秦素颇有些惊讶地低了头,扑了扑袖子上蹭的墨绿,又细往那石头里看去。有一处空洞,里面凹陷了些,不知何时积了水,上面又被风吹来几缕干碎的花瓣,冷不丁一瞧,也很有几分雅趣。
身后跟着的清鹤、容青见此也颇为好奇,皆悄悄侧眼看了。秦素一回身,正瞧见容青抿了唇,垫了脚跟的样子,心底一软,转瞬又从他身上移了目光。
按规矩容青这时候不该出来。能带出来的都是调教得当,学会了拿捏准亲疏远近,知道了如何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又懂事又灵活的。容青刚到秦素身边几日,不论察言观色,但是自身便还畏缩得紧。不过是秦素觉着把他放在寝宫不安心,才特意随身带着。
秦素拢了拢袖子,右手伸到左边的袖子里,摩挲着腕子上的七彩琉璃珠子。宣城走的前日来千福宫中告别时,随手送了她这一串。说是先帝时西域朝贡所献,分到王皇后手里的就有一匣子,分给她的是一对,算不得什么值钱物事,不过是前些天收拾东西看见了,颇有些怀念,便戴着了。不想秦素竟备了庆贺她新居的礼,这一串珠子便也聊表心意,暂算了回礼。
宣城在时,不觉如何,等她走了,秦素才觉出这宫中的孤寂来。倒不是无人可言,无话可说,只是不可推心置腹,出口一句皆要前思后想,再做不得当初的坦荡、随性来。
容青一回头,看见秦素敛目静思,未曾注意到不远处的亭上四周挂了帷毡,似乎有贵人在里面,不由拉了下清鹤的衣角,朝着那亭子努了努嘴。
“娘娘,”清鹤一抬眼,也看见了那处,轻声唤了句秦素,“您看前面。”
“有人?”秦素闻言恍然惊醒,抬头望了望前头,迟疑道。
“看着确实像。”清鹤点了点头。她与芷兰不同,不爱在秦素面前说个不停,有话便答,若是可问可不问的,可说可不说的,她便闭口不言了。
秦素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顺着来时的道又悄声走了回去。连坐个亭子都如此张扬,秦素实在没心思和这种人挂着假笑、打机锋,能不见最好不见。不曾想,有时候尽想躲着亦是不能,绕了半圈,又碰见了身量未成、面容娇嫩的卫贤妃。
不错,卫贤妃尚未及笄,论年岁还是个未张开的娃娃。若非卫家再无事适龄姑娘,陛下又似乎铁了心要恩赏他家,按着规矩,卫贤妃确也没到该进宫的时候。不过秦素见了她两面,也便明白了陛下非她不可的意思。说句不害臊的,这卫小姑娘倒和自己颇有些相像。
这相像之处自然不是在长相上。秦素见对面的卫贤妃行了个半礼,便也回了个半礼,眼神落回到卫贤妃那张白嫩的小脸上时,不由一笑。娇嫩青葱,娴淡安然,论长相,她可比自己长得标致多了。
但若论性情……
看着卫贤妃身后跟着的小猫两三只,和这僻静的窄路,这性情倒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秦素心底暗暗想着,开口寒暄,“今儿是个好日子,日头也高。”
“是。”卫敏之点了点头,也抬头望了望天,嘴角扯了扯,但还是没两分笑意,“贵妃娘娘也出来走走。”
“是啊,出来一会儿了,正要回去。”秦素话音刚落,便见对面的卫贤妃松了口气,脸上也露了些真诚来,“贵妃娘娘慢走。”
秦素微笑点头,先一步走得远了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卫贤妃匆匆而去,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些许笑意。
“卫娘娘倒是直率得很。”清鹤见秦素颇有兴致,便开口道。
“年纪轻有年纪轻的好处。”秦素眼睛扫过容青,看向清鹤道,“现在还小,再过两年张开了,性子也稳了。”话到此处,秦素又抬眼扫过远处的飞檐,转而道,“这地方离戚昭仪的撷芳阁倒是很近。”
“是,不过从这儿走,还要绕上半圈才能进门。”清鹤也是老人了,抬眼一看,在心里算了脚程,“也不过一盏茶的时候。”
秦素点点头,没有回她。不知怎地,总觉得今儿总觉着这腕子上的珠子格外坠人,叫人想要一把撸下来。
晚上之后,秦素抱着小橘灯慢慢悠悠在院子里消食儿的时候,便听见门口似有动静,不一会儿黄佼来报,“娘娘,佘宝林带着二公主给您请安来了。”
“快请。”若是只有佘宝林一个,秦素见不见的,怠慢些也是无妨。可既是带了二公主,便不可如此轻忽。小孩子身娇体嫩格外要照顾些,尤其是这个时候,最怕生病。
“是。”黄佼弯了弯身子,“奴婢这就去请。”
秦素点点头,一回首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容青,一愣,缓了缓方与他道,“你去茶房看着,叫他们上些姜黄茶来,不必一味青绿。若有甜水也叫人少上些。”
“是。”容青心知这是秦素叫他避着人,心理暗暗松了口气,颇有些感激地去了。跟在秦素身边也有几日了,幸而这千福宫里来人少,出去跟着的又多时芷兰,他这一时也不过见一个秦素,这不能见人的毛病便算不得什么。
秦素支使走了容青,踱着步子,一点点蹭回正堂,刚上了台阶,还没进殿,就见黄佼又急急来报,“娘娘,钱充仪带着大公主来了。”
秦素失笑,佘宝林倒还罢了,怕她拒之门外还要带个孩子保驾。钱充仪最近少有来往,若她独个儿来也罢了,也带了大公主。这架势,若是按在陛下身上还算得当,在她这千福宫里,争宠也不知道能争个什么出来。
“也请吧。”秦素好笑道,说完往上走了一步,念起白日躲闲之事。心底暗自发笑,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白日也不知闹了多大的事儿,晚上这两个公主一来,明儿最引人的还是她秦贵妃,躲不得。
进了屋,站在中间最显眼的就是抱着二公主的佘宝林,一旁垂首的奶娘微胖,胸前两团极为震撼,惹得秦素也忍耐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看。
“我来得莽撞,打扰到娘娘了。”佘宝林抱着二公主告了罪,面上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温柔。秦素没生养过,但每次见佘宝林都觉得她与初见不同。尤其是身边带着二公主的时候,温柔耐心得仿若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不算打扰。”秦素提醒了佘宝林一句,“刚听说钱充仪也带着大公主来了。你们这是商量好的,还是赶巧了,怎赶在一块儿了?”
“自东宫的时候,我便与娘娘最是要好。这搬到宫里,大公主一时不适应,要我时时陪着,这才来得少了。今儿我早早便说要来看娘娘,却被佘宝林赶了个早,倒像是我学人家,跟着来似的。”钱充仪人未至,声先道,随着殿门开合,一身常服的钱充仪先进了门,身后奶娘抱着大公主也急急跟了进来,“见过贵妃娘娘。”
“起吧。”秦素点了下头,不理钱充仪话中带刺,径直走到大公主面前,拉上了她的小手,“长这么大了,念念。”
“可不是,这小孩子没几天就张得不小了。叫娘娘。”钱充仪见秦素逗起了自家孩子,脸上也带了笑,凑了过去,“刚生出来的时候闹得烦人,现在大了倒安静不少,就是有点害羞。”
像是应和一般,大公主歪了歪头,把脸埋到奶娘怀里,露了个小屁股给秦素。
“小孩子嘛。”秦素收回手,招呼冷落了许久的佘宝林坐,看了看她怀中的二公主,却没有上手,“果真是越来越可爱,陛下也喜欢的很。”
“娘娘谬赞了。”佘宝林见了钱充仪自来熟的样子,愈发放不开,颇有些拘谨地坐在坐了,抱着二公主的手臂也更紧了些。
“我这儿你也常来,二公主虽来得不多,却也不必拘束。”秦素说完也自觉这话没什么意思,转向钱充仪问道,“近儿可是有什么稀罕事儿?我这一天天过得马虎,一晃神就错过去了。看着孩子才知道,这时辰过得有多快。”
“这宫里的事儿多了。也就咱贵妃娘娘这儿清净,世外桃源似的,跟咱们可不是一界的人。”钱充仪见佘宝林束手束脚,心里也舒服了些,对着秦素道,“旁的不说,便是今儿个,那内教坊出来的两个便在戚昭仪的宫门口演了一场好戏,可惜戏没唱好,还把自己的脸给伤了。”
“戚昭仪?那个辣美人?”要说戚昭仪可算得上是这宫里独一份的了。不说选秀,就是宫里原本的老人里,也有一两个烈美人,可如她般一来便封了上三等的也就这么独一份了。便是论家世,一个没落了的郡公之后,一进宫能压着众多贵女、功臣之后成了九嫔之首,也应是颇得圣心的。
可许是宫里这性子的女子太少了,大家总觉着惊奇。
“可不就是她。也是那两个才人不长眼,碰瓷碰到人家家门口了。明明是故意装作追逐嬉闹冲撞了人家,一晃眼还假作不知道,一副被人欺负得可怜样子哭哭啼啼地解释。还说不慎之下,打碎了御赐的东西,话里话外地说着她们受宠。那戚昭仪也是个暴脾气,一时噎得气急,竟摸了腰间的金链下来,抡着抽了过去。”钱充仪讲到一半,冲着秦素一笑,喝了口水,卖了个关子道,“娘娘猜猜怎么了?”
“不说是伤了脸,又有何猜?”秦素心知这后头必是还有故事,也不急,顺着往下道,“莫不是起初未曾伤到,她们得理不饶人,哭哭啼啼,说戚昭仪欺人太甚,要与太后、皇后处哭诉,方才惹得那戚昭仪急了,真给她们狠狠一下子?”
佘宝林眼睛一亮,正要应和,钱充仪却抢了先,“娘娘原是听说了。刚才装得倒像没听过似的,原是唬我呢。”
“你这马屁拍得不响,假得很。快接着讲吧。”秦素颇有些羞涩,忙茬过去。
“是,正如娘娘所说。那链子初时不过在姹紫脸上留了个印子,结果这两人跟天塌了似的,吓得戚昭仪也是一阵心绪,好言安慰。后来也是物极必反,不知哪一句触了人家的霉头,惹得戚昭仪发狠了心,真让那紫才人脸上破了皮留了血。而后更是自去中宫请罪了。”钱充仪假作未曾看见秦素羞涩,把故事讲完了。
“是跪在中宫门口请罪,还是进去了?”秦素对这结局不甚满意。别管前头闹成什么样了,这后头的处置才是大头,也最能看得出这宫中的风向。平日安静些也就罢了,若有个风吹草动,便是为了这方寸之地,也要知道大势。
“本是跪在门口的,没多久就被请进去了。”钱充仪又喝了口水,蕴了蕴喉咙,“皇后娘娘的旨意倒是没下来,不过听说那两位受了委屈的才人已是告到明堂了,不过未闻后续罢了。”
秦素点点头,眼睛又不由在两位公主身上转了圈,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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