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没劲儿了。”雁沛刚叫人接着烧水煮药,一回身,脚还没买进门便被产婆持住了手,听见她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道。
雁沛只觉的脑子里嗡地一声颤响,身子都要稳不住了。脚下一顿,立直了身子,缓了口气,定下心来道,“我知道了。且叫人拿了参来含着,你们也使使力气,这头一胎,都不容易。”
“姑姑心里有数便好。”产婆见雁沛依旧稳着,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便不疾不徐地回了产房。眼看着人转过去了,雁沛方才扶着门框,深吸了几口气,把自心底的那点子恶心忍了下去,颤抖着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块包着的糖来,含在嘴里。
这毛病可是愈来愈重了。雁沛含着糖,立直了身子,心里暗忖道。原本做得急了方才会犯晕恶心,可如今连事儿多一些也不行了。这才几圈的功夫,搁五年前,她能脚不沾地地跑上两天,做上好几样活,再大的事儿压头上了也没说身子有半个不字的。真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前些年折腾得太狠,这年纪不大,便找上了。她只好使唤小宫女去拿了参,自己立在门前做出一副合计事儿的样子,静静调养等着。
所幸那小宫女手脚麻利,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把东西拿来了。
雁沛拿着参,又端着厨房刚送来的豆腐,一齐走进产房。产房的门一开,里面的药味腥味便扑了满鼻,雁沛强忍着往前走了几步,把东西放下了,悄悄拿沾了清凉水的帕子往鼻子底下擦了擦,而后转过身,问那有气无力的王婕妤道,“娘娘,可要用一点子蛋豆腐。只加了盐,淡淡的,没什么旁味道。”
“拿来。”王楚玉的头发被汗粘成一缕一缕的,颇为狼狈。她那湿帕子净了手,用勺子盛了口白白软软的蛋豆腐,闭着眼睛张口便塞,连吃了小半碗,方才放下了,推到一旁,闭眼歇着。
雁沛抽空往那下头看了眼,只见隐隐约约有几条干涸的黑红血迹,心下一横,俯身与王楚玉道,“奴婢刚得的消息,那边也发动了。”
王楚玉刚要开口问问,那边是哪边,她这累得厉害,雁沛还说得模模糊糊,叫人累心。下一刻,她突然又反应了过来,立时睁大了双眼,拽住雁沛道,“你说那边也发动了?那个姓李的?”
“是。”雁沛顾不上自己手被抓出了血,仍一脸沉着地与王楚玉道,“咱们如今都做到此处了,剩下的便只有听天由命了。娘娘也无需多想,只要尽力而为便是。太后娘娘知道娘娘辛苦,必然也是体恤的。”
“什么无需多想。若只是要一个二……我何必要喝那劳什子东西!参呢,给我拿参来!我不用体恤,也不要人怜悯。产婆呢?你们几个扶住了,我在床上生不下来,便是走着、站着、蹲着,也要赶在她前头。”王楚玉只觉这一刻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从小到大,从拜别父母入京入宫,到一日日在宫里挨日子,算日子,没有一刻,如今日这般明白。明白她辛苦入宫,便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她能顺利生下一个王家的皇长子。
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彻底地暗下来。各色的灯笼随着入夜的秋风在檐下轻轻摇摆,各处的响动都如那暗处的老鼠,窸窸窣窣,虽有动静却听不清细处。直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声划开了夜幕,顿时这一宫之中便如水入热油,炸开了花。此起彼伏的恭喜声、磕头声、哭声、笑声响彻了整个院子,连带着如萤火虫般飞出去的几串火光似乎都带着生生不尽的人气与笑语。
未隔多久,那离着老远的另一处宫室里也传来了一声初落地的啼哭声。远处的闹剧又在此处翻演了一遍。等到两处喜事合流在一处之时,原本的十分喜意,却又减轻了两分。每个人脸上的笑意都顿了顿,而后眼里便少了两分喜意,多了两分思索。
“皇帝给大皇子取个名字吧。”秦太后看着乳娘怀里的孩子,淡淡道。
承麟看着被抱成一团,红着脸,皱皱巴巴的小孩子,拧了眉头,“孩子还小,等立住了再起不迟。”
“也好。”秦太后点了点头,状似无意道,“那李宫人诞育有功,该赏。”
“母后说的极是。”秦素久站多时,终于看见了乳母怀里的那一小撮胎发,着实无心在这儿继续熬着了,便开口替秦太后道,“妾以为,李宫人诞育皇长子功在社稷,理应厚赏。便是只看在这孩子份上,也不好叫她再这样无名无分地叨扰母后,财物之外,还求陛下母后与她一个位份。于她来说,亦是光宗耀祖了。”
“嗯。”承麟看了秦素一眼,这才明白了秦太后的意思,“那便……便晋其为二品充媛,将这左近的飞流斋改命为玄仪宫,赐其居住。”
“谢陛下,奴婢替娘娘谢陛下隆恩。”承麟话音刚落,秦太后还未开口,便听得门口站着的内侍宫人中窜出一道声音来,侧眼望去,只见一身姿俏丽,面带疲色的宫婢登时跪倒在地,砰砰地磕了两个头。
这宫婢的一跪竟叫满室皆静,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静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但细看去,哪一个人都没有真正看她,不过一瞬便移开了眼,依旧自顾自地将眼睛落在该落的地方。
彩嫬使了个眼色,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内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而后将人拖进了阴影里,就好像从来都没过这个人,这一事一般。秦太后与皇帝也默契地回到了原本的节奏上,继续道,“她虽出身良家,也是该赏,但如此擢升未免太快了些。这样子一立,后来者怕是不好赏了。”
“若是未来的太子之母,这位份也算不得高。”承麟不觉皇后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也不像这屋子里的女人般,心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直接言道,“若这孩子长成了,便是朕的皇长子。他生母位份高些,也省得日后麻烦。”
“如此也是。”秦太后一见承麟这样子,便知他这些日子顺耳的听惯了,自己再说什么也未必能听得进心里去,故而也不再说,继续道,“不过,王婕妤处亦传了好消息,皇帝切不可厚此薄彼,忘了她的封赏。”
“便晋淑妃吧。朕前两天刚读过她堂兄的奏疏,是个能臣。朕吩咐的,倒是一点不差,办得极好。”承麟刚登基时对王家还怀有几分戒心,不肯重用,但些时候过去,做太子的旧日仿佛成了上辈子的故事,王家人处处趋附和懂事也着实令人顺意。相比之下,秦家的承恩公府和右都御史真真成了皇亲国戚,庸碌无为,露不出什么头来。
“这旨意过去,也真是双喜了。”秦太后忽而想起,皇后陈嘉言正在王婕妤处,不由暗暗勾了下嘴角。她这个儿媳妇,出身极好,生性要强。为妃者如秦素倒还罢了,不争不抢,有时候跟没她这个人似的。若是换成了素爱争强好胜的王家人、萧家人……她不信这位出身岭南的陈后还能安坐得住。
此时,陈嘉言正安坐正堂,端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雁沛说话。
“坐月子的东西都备好了?”又等了许久,还没得着前头的旨意,陈嘉言一时也说不得心里是什么滋味,端着茶,忽而想与人说话。
“早就备齐了。早五个月的时候,太后与各宫娘娘的赏便到了。前些日子,太医院也与内府上报了日子,东西也是早早都备齐了的。”雁沛垂手站在下头,小心翼翼地搭着话。
“嗯。眼看着便要过年,本宫还怕内府忙乱,一时疏忽了。既是如此,我也放了心。”陈嘉言向来被人捧惯了,也不会没话找话。说完这句,屋子里便再次冷了下来,连门口打帘子的小宫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暗暗用眼角瞥外头的雪影。冬日的树上仅剩了枝桠,枯楞楞的,还残着雪,在暗处一点都不好看,像是妖怪。
雁沛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她知道陈后所想,却不想随之而动。王婕妤已经生产,现在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用不着她了。她尽可以在这儿陪着陈后等旨意,而又不必着意奉承。她是王婕妤的人,便是不得陈后心意,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安安静静地守在这儿,心里也踏实。
“娘娘,旨意到了。”不知门外谁说了一声,帘子一掀,便窜进个面生白净的小内侍来。屈膝一跪,开口都是脆生生的,“娘娘,奴才前去禀报之时正逢万福宫人李氏生皇长子,陛下大喜,口谕要晋李宫人为二品充媛。有闻婕妤王氏诞育皇二子,又言要晋王婕妤为淑妃。至于明旨,恐要挑个吉日了。”
“好。”陈后点头。任是腹内翻江倒,也半点声色未露。“虽是好事,但毕竟明旨未下。等王妹妹行了,你们悄悄告诉她,自己高兴一下子得了,别闹的满城风雨,再传出些不该的出来。”
“是。”雁沛不知自己是该喜该忧,虽要笑但却皱了眉,所幸微低着头,看不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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