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柳絮走进屋来，掀了帘子往里一瞅，便见钱充仪眼睛睁得老大，直直地望着床上的夜明珠，心下便是一抖，开口唤了一声。
“嗯？”钱充仪鼻子里冒出一点子气来，眼不转头不动地依旧盯着顶上的珠子。
柳絮看她这样子总觉得有些害怕。听说当初萧婕妤也是如此，旁人说话听不见，尽喜欢自言自语。那时还笑言，那姓萧的不禁事，活该有这么一遭，也便是看在王太后的情分上，还能有个终老之地。可如今轮到自家娘娘头上，才觉可怖骇人。
“外头传了消息，万福宫李宫人生大皇子，晋充媛。王婕妤生二皇子，晋淑妃。”柳絮进门的时候还想着，要压一压，不可这么直接说了，怕刺激着钱充仪。可见了她这副样子，柳絮也忍不得了，甚至盼着能刺激着她精神些，不再如行尸走肉一般，日日浑浑噩噩。
“充媛，淑妃……呵，这是什么日子？咱们陛下好大方啊，竟将一个宫女直接封了正二品的九嫔。看来这姓李的，要么入了咱陛下的眼，要么就离死不远了。”听见这消息，钱充仪果然立时鲜活了许多，虽眼睛还定定地望着上头，可嘴里却讽刺起来，一如当初。
“原本这些消息是不该这么快传出来的，可今晚走动的人着实太多，前头后头、侍卫宫女的，不光是这句传了出来，还有些不知旁的，也一并尽传了出来。”柳絮见钱充仪这般模样，一股喜气不知自何处蔓延而来，腾至胸中，连语速都快了不少。
“听说当时先生下孩子的明明是王婕妤，但因着陛下在万福宫，先得着的是李宫人的信儿，说出了什么第一子的话来，这才令王婕妤屈居在其后。若是当时，陛下在明堂，那这皇长子的名头，也不定落在谁的身上呢。”这传言比上头那条传得有意思多了，只是不好拿到明面上。故而柳絮也不好多说，只至此处罢了。
“哦？”钱充仪闭上了眼睛，冷笑了下，“这话怕是有人听不得。你们胆子也大，作势是要挑起两宫太后的不合。若大公主身子还好，我必是要掺和一脚，叫这里头的水再混些。可宝儿现在那个样子，我也是没心再与她们闹了。”
话至此处，语气减低，眼看着便要消沉回去，柳絮心中大急，不由脱口道，“奴婢有一言，一直不敢与娘娘说，但这时候也实在是忍不得了。公主生病，说是天意，更是**。凡入口之物，那一项不是精细着来，底下人战战兢兢地伺候，每一个不是提了十二分的心。怎么就能说病便病了呢？那奶娘顾氏跟在公主身边，若有不妥早该知晓，除非是暗中被人安排了，不然实与本性相违。娘娘自公主大病后便一蹶不振，说不得，是正落入了他人的意。是有人特意谋害公主，要娘娘方寸大乱，好挪开路呢！”
“那你说说，我挡谁的路了？”钱充仪并不信柳絮所说，勾着嘴角反问了句。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当初在东宫，娘娘与萧婕妤不睦。王婕妤入宫后，娘娘与她也并无往来，甚至与秦贵妃所行颇近。”柳絮也不知自己怎就诌出这番话来，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你说王家？不会，她那时正”钱馥把到了嘴边的“怀孕”二字含在口里，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王楚玉刚入宫之时偶遇自己与宝儿，那时她假作着和善，弯下腰与自己的宝儿说话。宝儿不懂，四顾左右，还吐了她一脸唾沫。当时扯上一句公主还小，便算罢了。她也没定了身份，不敢计较。此时再想，难道自那时便结了梁子？
兵荒马乱的一晚终于过去，第二日秦素睡到日上三竿方才睁了眼，懒懒地从锦帐里伸出一只圆润的白嫩胳膊来，接了清鹤手里的茶，抬起身子沾了一口。
“娘娘可还繁累？”清鹤看了看外头，今儿太阳出来的晚，一早起来天便雾蒙蒙地阴着，这时候了方才透过一点子亮来，也不怪秦素一直没起来，窝在床上好大一会儿。
“我有什么可繁累的？吃吃睡睡，玩玩乐乐，浪荡纨绔都不如我过得逍遥，难不成陪人说笑就是累了？”秦素一听这话便不由勾了勾嘴角，露了半个笑来，又闭了眼，“不过这一天天闲待着，确实闲得乏累。”
“今儿娘娘不出去走动走动？这一早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不少的故事来，有鼻子有眼的，听着跟外头那说书似的，悬得很。”清鹤把床幔挂了，回头指使着小宫女拿了洗漱的东西等着，弯腰把枕边的一粒珍珠拾起来，收好了，扶着秦素坐起来道，“上上下下都在传淑妃娘娘的委屈呢。”
“什么委屈？皇后还没委屈呢？守她一晚上，旁的便不说了，担了多大的责呢？若真有个万一，便是个百口莫辩的过失了。幸而是个双喜，都安安稳稳地生完了，咱也跟着算有了后了。” 秦素眨着眼睛，叫人把窗户开开，“这屋里头闷得叫人起不来，开窗子放放。”
“到底是冬寒，外头北风。先把屏风竖起来挡上再开。”清鹤愈发觉得心累，芷兰在的时候，娘娘贴身的大小一摊子事儿都是她在管。当时底下这些人还觉得她管头管脚不知大小，事事偏生爱做主，性子大。如今轮到自家了，方才觉出她当时的不易来。娘娘没吃过什么苦，这性子娇得跟姑娘似的，只爱这一罡清风，花啊粉啊的都是喜欢一时，过了些日子便嫌那味道俗。她们这些底下的也不好办，事事依着，怕人吹病了，不依又不行，只能绞尽脑汁囫囵着想顾个两全。
“你这心细的。”秦素眼见着那丈高的山河锦绣屏风把屋子挡个黯然无光，开口失笑，“你这严防死守，倒像是外头有个登徒子，扒着窗户看呢。”
“娘娘还要顾着身子。眼看着就是年节，咱们夫人也要进宫，若是有个不适岂不惹人担心。”清鹤先给她披了个袍子才叫人把水提上来。秦素手伸，铜盆里的水温热舒服，愈发令人昏昏欲睡。
“刚前头送来一份礼，说是宣城公主捎来的。只是没有个字迹，也不知殿下年前赶不赶得回来？”清鹤眼看着秦素吐净了口里的淡盐水，递上帕子回道。
“昨儿陛下与太后说了，她年前必是要回来了。算日子，这时候怕是到了涞水，剩下也就几天的功夫了，说不定来的比我娘都早。”秦素转头见屏风那头钻过去一个小宫女，过一会儿便听见窗子关合的声音，伸手便拉下袍子，换上身能见人的，松松垮垮地挽了头发，拖着沉了两斤的身子挨到桌边用膳。
“都拿了什么了？”秦素捏着个水晶包子吃了一口就不动了，看了一圈，着实没什么兴致，便侧了头问清鹤。
“漆人、纱知了、镀了金的罗汉……都是些不甚值钱的小玩意，还有几本书。”清鹤在宫外头长大，着实不知那些华而不实的小东西如何值得公主殿下巴巴地叫人送来一趟，况且瞧这情形，不知她们这千福宫有，陛下与太后处必然也是少不了的。
“嗯，书？什么书？拿来我瞧瞧。”秦素推面前的碗碟就要站起来。
娘娘不再用些？清鹤看着没动几口的一桌子，皱了下眉，还是没说出口。这话着实有些过了界，但秦素也确实瘦了不少，前些时日还喜欢用些羊汤骨头，这入了冬反而吃的少了。再过两日这宫里大鱼大肉更腻起来，说不得还能再瘦个几斤，连衣裙都得重做了。
“是，娘娘。”清鹤一晃神的功夫，便听得有人应了，待抬头去看时，只见门帘未动，身影尽退，已是看不清容貌了。便又是一阵心累，只觉这两三个月自己老了十岁。
“撤下去赏了吧。”秦素看着一桌子的东西也颇有几分不舍，但摸了下小腹又着实半点也进不去了，只好往外走了两步，眼不见为净。
自然，清鹤一步不慢地跟了过去，临出门前给她披了个貂毛的大氅，颇为厚实雄壮。
“热。”出门走了没两步，秦素头上便冒了细汗，这北边苦寒之地才用的东西果然不适合这时候穿，若是过些日子下了雪，估计还能好些。
“娘娘，佘宝林来了。”还未等秦素抱怨，便听黄佼来报。
“她来的倒是时候。”秦素有点厌烦。往日无聊，听她讲些宫闱流言也颇有意思，这时候却不该如此来往走动，上头暗潮汹涌的，底下鱼虾自该找个沙洞窝着，省得风浪太大，一时被卷进漩涡，伤了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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