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来,屋外的风声渐紧。屋内人皱着眉,翻了页手中的书册,缩了缩肩,忽而感觉到后颈一片寒凉。回头看时,才发觉披在衣服上不知何时破了个孔洞,而呼呼的寒风已将门口的毡帘吹出了一道缝隙,刚刚正直直地射到他的后脖颈上。
是这个原因让他刚才冷得一个激灵吗?莫然不愿多想,起身掀开毡帘走到外间,伸手把那扇吹开的窗棂合上了。下一刻,仿佛他的眼睛长在后头,能越过了门墙似的,扬声道,“有贵客来了?”
“是。”刚到门口内侍战战兢兢地从外面推开门,开口道,“宣、宣城殿下带人来了。”
“还不随我去迎。”莫然低眉浅笑,略有些锋利的眼角眉梢里便不自觉地带了一股子媚意。这番面相,也不怪他自做了掌刑以来便有如此多的传闻。
“不必了。”门外人来得快,说话间的功夫,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凌冽的寒风中夹杂着细碎的冰凌,人还未曾进来,莫然的眼便被这外头的冰冷刺了下,微微地眯了眯。
“见过宣城公主殿下。”头一个进来的身影不甚高大,莫然不及看清长相便先矮下身子行了个礼。虽说这位身上背了王太后宫中命案的主使嫌疑,可人家回宫之后便入了秦太后宫中,与陛下、秦太后相谈甚欢,听说还特意留了饭。估计也是才从万福宫中出来,直接就来这儿了。这样的人物,他一个小小掌刑太监,可是半点不敢得罪。
“莫公公起吧。”宣城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疲累,也不与他客套,解了大麾,直接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了。
“多谢殿下。”莫然刻意沉了气,令自己的声音略低沉些,起身的时候也着意压着筋,露出些许男子气概来,不叫自己阴柔太过。
“莫公公以前在何处劳累?我怎不曾留心过?”宣城这一路上本就折腾得有些乏累,昨晚在城外驿站也不过是草草歇息,今儿又是折腾了一日,端的是身心俱疲,本不欲来。只是不来此处便要去祈康宫做个样子,两下相衡,自然是来此处自在些。
却不想,这宫中新上任的诏狱掌刑竟是这么个绝色美人。自然,宣城的口气便温和了许多,甚至连精神也提起来不少。
“奴婢粗鄙,以前在诏狱做些杂事,不曾在宫中服侍贵人,故而殿下不曾见过。”莫然一愣,早听说过宣城公主好色的“美名”,只是未曾想到自己一个不能人道的内侍竟也会被她打了主意。不过转而莫然便觉着自己自作多情。毕竟这张脸还能看,人家许就是对美人温柔些,未必就是有那个心思了。
“我说呢,还以为是明珠蒙尘,没曾想”宣城话到嘴边想起这屋里屋外的人,把那句到了嘴边的暧昧调戏之言又咽了回去,生生接道,“已是个经验老道之人了。”
“殿下谬赞了。”莫然也听出那间顿中的不对来,不过转眼就将其抛在了脑后,转向正事来,“殿下此来怕是为了今日一早祈康宫中人祭一事。奴婢斗胆,请问殿下几事。”
“你也不必劳心问了。我今日才刚刚进京,前脚还没进门呢,就听说祈康宫里死了人,风传都是我指使的。这也便罢了,真不真的左右是叫我赶上了。可刚刚的巫蛊两字,我不爱听。命案就是命案,非要跟什么陈年旧事、鬼怪传说扯到一块去,怕就是没事儿找茬,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宣城捧着人递上来的茶,闻了闻却不喝,软下口气道,“要说我这些日子的行程,随行皆有记事之人,若你要留底观看,回头便叫人给你誊上一份。不过依我看,这倒也没什么用。算不得什么证据。”
莫然点头。随行记事之人自然不能时时事事都记录在案。况且若是当初宣城离京之时便已定下此事,埋伏日深,策划已久,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殿下旅途劳顿,奴婢本不该多言多舌。只是刚才翻旧册时看到一事,颇有几分不明,殿下见多识广,还想请教。”莫然未等宣城说话,便继续道,“奴婢查阅绝地奇闻录时,见书上写,巫女暴戾,甚爱火刑,常将不恭顺之奴隶等人绑在柱上,活活烧死。又有一闻,说巫女能沟通天地万物,善养诸物,亦喜用叛逆之人喂样长蛇毒物。不知奴婢说得可对。”
“你这便是问错人了。”宣城闻言抬眼一笑,直直看着莫然道,“我从不爱看这些志异野闻,也不爱听那些巫蛊阴私之事。那绝地巫女的事儿,自小就跟长了腿似的往我耳朵里传,可我不信。若真有那得天地钟爱,万事皆能的巫女,她又何必用刑法来恐吓于人呢?只要呼风唤雨,叫天下一个雷劈下多好,这才是上天正道,用什么火刑毒物?都是凡人的手段。也便是,”宣城揉了揉脑袋,将将把脱口而出的表姐二字给咽了回去,继续道,“些清闲之人,闲来无事才看着消磨时间呢。”
莫然听这话音,便知道刚才提及的必是一位贵人,宣城不说名姓最好,说了反有些尴尬。不过看这样子,宣城确实与往常所见公主贵妇不同,但细柳之死,却和二十年几前的一桩命案一模一样。当年那命案盖棺定案的主使之人是宣城公主的生母,当时虽有冤屈的嫌疑,但此次的报复却未必与宣城无关。
“还有一事要禀告殿下。”莫然见宣城尽数推脱,且很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只好问了最后一事,“殿下可曾记得与细柳姑娘有故?”
“嗯?”宣称抬眸,王太后宫中的宫女依旧不过是个奴婢而已,何谈“旧”字?
“细柳姑娘曾有意与何公公结为对食,但后来不知何故,并未成喜。奴婢风闻,是殿下不愿,特意与陛下进言才致此结果。也不知是真是假。”除了上辈的恩仇,亦有可能为私怨。莫然心里总觉得,这王太后宫里的事儿和宣城公主脱不了干系,只是两人都身份贵重,不该他擅言罢了。
“依你所说,我搅了她的好事,该死的是我才对,还要她自己给了自己一刀,而后陷害于我不成?若她仅仅是这般脑子,死的倒也不亏。”宣城一看莫然便知他和宫中诸人一样,皆是早早把罪名按在了自己头上,再行多说,亦是无益。不过若要收拾王太后,只她一个,可是不够。依着宣城的性子,就该要王家灰飞烟灭,史家录上,再无此姓才好。可惜她这一番心思既不能示人,也不会轻易叫人猜着。只能白白担了这使弄阴谋诡计的名头,待有朝一日,真正行了心中所愿,才能叫人明白她的志向。
千福宫中。秦素刚卸了钗环便听得外头来报,说是陛下来了。秦素刚拧了眉,还未曾站起,便听得外头门帘响动,人已是走进了外间。
“臣妾恭迎陛下。”秦素无法,只好抖了抖衣衫,匆匆迎驾。
“贵妃起吧。”承麟一身寒气地冲进内室,环顾四周,见所寻之人不在,颇有几分惊愕,回头问道,“宣城没来你这儿?”
“未曾来过。公主难道不在母后宫中?”秦素听此一问也有些疑惑,宣城与她虽好,但今日却不曾来,估计便是要与她相聚,也该是明后日的事儿。这马上就要过年,宫里却出了这档子晦气的事儿,便是只为了寻个庇护,宣城也该乖乖在秦太后膝下承欢。可听这意思,难道是人出来了?不知道哪儿去了?
承麟摇了摇头。回头见秦素一脸懵懂,知道她是个毫不知情的,也不好无端迁怒,便勉力压下了攒聚在心头的火气,踱了半步,又猛地转向秦素道,“既然她不在这里,朕也便不打扰表姐歇息了。今晚便罢了,若是明日表姐见着了她,告诉她一声,朕等着她的解释呢。”
“是。”秦素低头送走了皇帝,扶着一脸惨白,强作镇定的清鹤走回了桌边,倒了口热茶,摸着杯子呆呆地出神。心下暗想,陛下如此惊怒,也不知宣城在外惹了多大的乱子。
“娘娘,咱们还是早些歇息吧。”清鹤一眼没注意,这前头便又蹿出个眼生的小宫女,端着温热的牛乳,屈膝跪到了秦素前头,还张了口,“娘娘,牛乳好了。”
“嗯。”秦素心思不在此处,拿起碗抿了一口,唇上顿时多了一圈白色的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
“对了,你去把公主送来的书拿来,我再看看。”秦素喝了几口,放下奶,张口便要书。
清鹤应了声,一边命人拿了,一边挥退了碍眼的小宫女,又取了个毯子盖在秦素膝上,口里道,“奴婢再拿几盏灯来,娘娘稍待。”
“嗯。”秦素没走心地点了头,眼看着清鹤又拿了三四个烛台来,方才接过送来的书,迎着灯,慢慢又翻了一遍。
都是普通的杂记县志,应是沿途所得,着实看不出什么来。秦素抬了头,放下书册,看着自己的半个胳膊落在阴影里,黑了不少,忽而想起细柳来。她在王太后宫中,守卫森严,怎就一下子无声无息的死了,半个人都不惊动。这手笔,倒像是王太后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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