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雪,风紧了一夜。秦素不知梦见了什么,夜半之时猛然惊醒,但睁了眼,又尽数忘了。
这晚守夜的是心彤。她近些日子身量长了不少,也学着拾掇自己,眼见着有几分大宫女的模样了。这边秦素一睁眼,她竟也醒了来,揉着眼睛点了个小蜡烛,还倒了热茶,慢慢走来,捧给了秦素。
“娘娘睡不好?”心彤拢了衣衫,半跪在床头,握住秦素的手,“奴婢陪你说说话。”
在秦素眼里,心彤还是个小孩子。见她这般大人模样,自己反而绷不住笑了,“真是长进了不少,如今也学会安慰人了。你们一年年地长大,我也跟着一年年的老了。恍惚一算,今上登基也三个年头了。”
“娘娘才多大寿数,怎么就老了?陛下年轻,您也年轻,咱们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心彤知道,这晚上睡不着心绪就不易好,再添上天黑,往日里不见的灰败之意便好似泉涌似的,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这种时候最好是说些趣事,把话岔开了,等睡意上来了,自然也就好了。
“对了娘娘,今儿厨房送来的兔子里,有一只下崽了。”
与此同时,莫然正在刑堂的停尸房中剖解着细柳的尸身。
他并没有听信宣城之言,去找胡太嫔的麻烦,甚至一丝口风未露,依旧如往常一般,循着旧线索查案。
细柳的鞋上很脏,听说她死前并未去过什么肮脏地界,也没人吩咐她外出办事,按理来说,应该一直在太后宫里,干净的很。
何玉姑姑也是如此。她虽死法与细柳不同,但鞋上也是湿的,沾了不少泥。宫内晚上各处都要落锁,她们若是要悄悄出去,或是与旁宫的人勾结,倒是会沾上一脚的泥。不过,她们身上也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甚至……
不对,她们死时穿的都是能御寒的厚衣服,显然是自己打定主意才出的门。细柳倒也罢了,左右没人防备,一时不见了也是有的,况且她死后冻在雪里,衣衫也都冰过了,看不出具体时辰。倒是何玉姑姑,她明知道昨儿死了人,怎么敢出门的?难道……细柳是她杀的?
莫然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惊了一刹,正待驱逐出去,忽而又想起宫中那些没影儿的传闻来:细柳与御前的何越何公公很有些不清不楚,而何玉姑姑与何越公公也有几分旁人少有的联络。若说这两个死者在暗中关系密切,往来频繁,又生了什么龃龉,也不无可能。何玉姑姑高大壮实,入宫年久,知道的旧闻多,再以有心算无心,要杀一个细柳,再借着贵人间的暗流,摆成巫蛊旧案的模样也并非难事。
但若照如此想,那何玉之死,又是谁人所为?她一直不得上头喜爱,手里银钱不多,大半缝在铺盖卷里,少有人知道。杀她的人,并不为财,也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也可能是故意做得和当年不一样。
年关正是好时候,王爵边臣人来人往,陛下太后都不会想在这时候出乱子。难道真是胡太嫔?王太后总不会是自己贼喊捉贼吧?宣城公主于她来说乃是小辈,总不至于劳动她老人家费这么大的力气?
莫然越想越多,越想越觉得人人都有可能,甚至连陛下都怀疑上了。一时也睡不得,竟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宣城公主晚上倒是睡得好,不止睡得好,早上醒的也很早。她一起身便点了两个侍女,冲着胡太嫔的宫苑直直而去。
她赶到的时候,胡太嫔还未及洗漱,身上穿的还是睡觉时的寝衣。只见宣城公主横冲直撞地带着侍女破门而入,但凡有阻挡的宫人太监,都被她拿着鞭子直接抽了一头一脸,甚至一鞭子抽到了胡太嫔面前的梳妆台上,把一支青玉簪子都抽得一碎两半。
“放肆!”胡太嫔拍案而起,一把将顺长的黑发甩到身后,指着宣城公主的手指头不住颤抖,“宣城你个小贱人,安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是个什么……啊!”
胡太嫔一句话没骂完,宣城公主直接又是一鞭子,正打在她伸出的手指上,立时就落了血。鲜艳的红色迸溅在青白的瓷砖上,立时就碎成了几瓣。
“你叫嚷什么?一个杀人凶手,倒还在我面前充长辈。来人,把她给我拖了,咱们直接去太后宫中辩白去。”宣城公主凶神恶煞地挑着眉毛,一手用鞭子指着胡太嫔,一手叉着腰横视在场的所有人,大有一种谁敢上前就劈了谁的凶残。
胡太嫔殿中伺候的人本来就不多,只有一个老嬷嬷、老内监和两个小宫女,一见她这架势,自是没一个敢上前的。旁的不说,就说跟在宣城公主身后的两个侍女,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怒目圆睁、膀大腰圆,匪悍之气直冲天际。
外头执戍的侍卫也并不敢阻挠。任谁都知道,胡太嫔是个没儿子的先帝嫔妃,就算先帝时有过盛宠,也早已成了不可追的往事。而宣城公主虽然最近有许多流言蜚语,但一直与陛下、秦太后、秦贵妃的关系极好,势头极盛。上头贵人相争,他们这些下头人没得令,自然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歇着看戏最好。
于是,胡太嫔便在宣城公主的大手一挥下,直接被那两个侍女架着胳膊,拖曳了出去。
“你说什么?宣城公主令人架着胡太嫔往咱们这儿来了?”王太后身边的刘姑姑听得外头回报,整个人都皱起了眉,“这也太不像话了。胡太嫔无论如何也是她的长辈,就算暗地里害了她,叫她拿住把柄,也不该这么大张旗鼓地拖着人来。简直是……”成何体统。
“姑姑说的是,只是她们眼看着就到了。若是吵了太后,”小太监话还未说完,里屋已有了声音,“娘娘起身!”
刘姑姑听见这动静,立时转身进了门。想是刚才她们话音太大,叫王太后听见了,这才要起身穿戴。宣城是个没规矩的,万一她不等太后传唤,直接带人闯进来,搅弄个措手不及,也是说不定的事情。她没脸也就算了,可太后到底尊贵,不可失礼于人前。
没想到宣城公主来的比刘姑姑预想的还快,这边太后刚换上一层常服,外头就吵闹了起来。刘姑姑催着把王太后的头发盘起来,还没来得及插上簪子,门便被撞开了。
“太后救命啊!”外面的寒风顺着敞开的大门和帘子呼呼地往里刮着寒气,一个披头散发、只穿了身月白里衣的女人囫囵着从外面滚了进来。只见她头发糊了半张脸,另半张脸上还带着黑红的血迹,甩着两个胳膊,像是蛇一样用腰和腿蜿蜒爬行,一边在地上爬滚,一边尖声嚎叫,看起来十分可怖吓人。
太后、刘姑姑及屋内服侍的众人皆被唬了一跳。
王太后尚且端着范儿,只是把身边刘姑姑胳膊都掐紫了,强忍着不叫喊,一张脸却冷得吓人。而屋内捧着巾子、水盆、假发、篦梳等物的几个小丫头因站得靠外,接连被冲进来的人撞了腿,立时吓得尖叫四起,各个忙不迭地往后躲,连手上拿的东西都不稳,一时间落了不少的东西。
“来人!把她拖出去!”太后实在忍不住,掐着刘姑姑的手狠狠一用力,刘姑姑立时喊叫了出来,高声叫人,“侍卫呢?怎么还不进来?难道什么人都让进来了?”
刘姑姑声音高,地上那女人声音更尖,“太后娘娘,臣妾是先帝的胡氏啊。太后娘娘救我啊!宣城公主要杀了我呀!”
屋子里闹成一团,外头也乱成一团。王太后这里不比胡太嫔,伺候的人多得是,侍卫也不敢玩忽职守。不用太后吩咐,宣城公主拖着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院子里严防死守,拦着宣城公主等人不许擅闯,要等传唤。
意料之中,宣城公主半点都不打算守规矩,依旧用鞭子开路。她身份尊贵,大力太监和侍卫不敢伤她,就算她功夫差些,也畏手畏脚,只求拖延时辰。而她身边的两个侍女则更叫人头疼,不仅功夫不错,还半点不要脸,上来就踢飞了地上的雪,迷了人眼睛,紧接着偷袭、暗器无所不用,愣是把满院子的太监、侍卫、宫女都牵制住了,一不小心,令原本被拖拽来、如死狗一般被仍在角落的女人冲进了殿去。
“宣城公主,”眼看着院内越发狼藉,受伤的宫女太监越来越多,屋里也多了尖叫声,在此处值宿的护卫王钊终于忍不住挑飞了宣城公主的鞭子,一把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叫您的侍女停下!”
宣城公主眼看刀架在脖子上却半点不怕,甚至往前凑了凑,想逼侍卫收手。却不曾想,那侍卫竟是半点不虚,眼看着自己的刀锋在宣城公主的脖子上留了个血痕出来也没有半点退缩,依旧稳稳地举着刀,眼神锋利的想要杀人。
有意思。宣城勾了勾嘴角,忽然大喊了一声,“停!”
刀兵骤停,殿外一时静如死地,只有呼呼风声吹过。而刚才尖叫声不断地殿内竟也没有半点声响,似乎连一个活人的呼吸声都没有。
唯余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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