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顺着宣城公主应行的路线,从王太后的祈康宫到胡太嫔所居的偏殿,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王太后死得时候一屋子人,个个身上都带着伤,凶器倒也好寻,不过是一支断了半截的梳子。那梳子破了包浆的外皮,露出里头的毛刺来,然后捅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上。
别人都是手臂上有伤,只有太后和那个披头散发、毁了脸的“胡太嫔”两人是伤在了脖子上,一人脖子上插了一个小木叉,混在被自己抓破的伤口上,越陷越深。
莫然叹了口气。这一屋子人的死状都像是窒息,应该就是中了这木梳上的毒。这梳子怕是用毒木做的,或是沁满了毒液,只要在人身上留下伤口,就能叫毒顺着血流到全身,而后慢慢剥夺伤者的呼吸,很快死无可救。
这样的法子,久居深宫的胡太嫔是想不出的,只有在外走南闯北,见识过江湖草莽的宣城公主才知道。而且她要带东西入宫也简单,一个小小梳子,贴身裹在腰间或是藏在怀里,轻轻松松就能带进来。平白无故,也没人敢搜她的身。
至于真正的动手之人,恐怕就是倒在地上的“胡太嫔”了。这人虽毁了面目,但身材壮实,手指粗而生糨,胳膊和小腿都比旁的地方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地里劳作之人。况且胡太嫔入宫娇养多年,力气怕还没有刘嬷嬷大,若真是她要行刺,只怕未及近身就已经被人拿下了。如此想来,只要把真正的“胡太嫔”尸身寻到,王太后被刺的来龙去脉就算是捋出来了。
宣城借口胡太嫔陷害她,在众人目下擒走胡太嫔,杀之后藏匿尸身,令属下假扮“胡太嫔”,而后硬闯王太后寝宫,用自己和贴身侍女将侍卫和宫人吸引在殿外,假扮的“胡太嫔”趁乱潜进殿中,用毒梳杀人并自杀毁容。
如此,杀人者已死,无论她是不是胡太嫔,都与宣城公主无关。除非陛下决意治罪,否则,宣城公主有得是借口。毕竟太后死时,她在殿门外,连太后的影儿都没见着,祈康宫的侍卫和院中的宫人皆可作证。
只要找到胡太嫔真正的尸身,就能印证莫然的这个推断。
但宣城公主好像早已想到了此处似的,明明不远的距离,莫然带着人来来去去在附近的宫室、假山、花圃等地查了许久,可除了一大滩血,什么也没有。胡太嫔那么大一个人,就算是被剁成肉泥,也要堆成及膝高的小山,怎么会凭空没了。
要么是莫然猜错了,要么是被人藏到了别处。
不止胡太嫔的尸首没有找到,杀王淑妃和二皇子的来福也不见了。他冲出王淑妃的宫门口的时候倒是跑得很快,但宫里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若是不慎闯到旁人的宫中,自然会被宫人发觉,惊动四周。就是无主的花圃、御兽监也都有宫人在,一个小小的内监,若无人照应,早该被寻着,可偏偏也是无影无踪。
“还没找到?”皇帝承麟听见回报的时候很是惊诧,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上午,为了安抚慌乱,不许在宫中走动的禁令已然撤了。但各宫大多听见了风声,个个安静如鸡,宫门就算开着,也没什么人进出。
算来,除了太后、皇后、禁足的宣城公主,也只有秦贵妃秦素动静最大。
“召秦贵妃。”
秦素听说传召旨意的时候,正窝在寝宫里盖着厚被喝姜汤。
起因是心彤说晦气,好容易出去一趟,惹了一身的腌脏。又说秦素在王淑妃宫里晕倒,就是被那起子小人惊吓的,要是不好好养着,怕是会坐了病。
秦素本是装晕,一直清醒着,虽然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但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半点没吹着冻着。此时被心彤等人摁在床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暖心之余也确实燥热了些。正准备要明说自己装晕的事儿宽心,就被皇帝召见这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娘娘,您早上刚受了风,这时候正晕着,贸然见驾,恐有不妥?”心彤早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管怎么说,她们都眼见了来福杀人,不说皇上,谁都会想王淑妃和二皇子的死是否与她们有关。若真有心就好了,能早想个事儿光明正大地遮掩过去,就是平白碰巧了,才一张嘴说不清。
“陛下有召,怎能不去。”心彤心里没鬼,尚且忐忑,秦素心里有事,自然更添愁绪。但躲藏不是法子,况且皇帝能见她,说明皇帝还肯让她说话。虽然王太后死了,看起来秦太后的势力更大,可也不免叫皇帝不满。毕竟二皇子和王淑妃,也是他的儿子和女人。
日上高头,秦素出千福宫的时候外头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日头晒在略有些发暗的雪地上,倒好似透出一抹熹微的春光来。把原本阴郁的秦素也照得心胸开阔了起来。
内书房里也是阳光普照,暖暖的日光顺着窗棂撒了进来,把屋子照亮了大半。皇帝坐在地上的一块毯子上,背靠着案几,身边摆满了精致的小玩具,还有几个巨大的布老虎和胖人偶,看起来软绵绵的。
秦素走进来的时候,他的脸正向一旁偏着,看不清表情。
“见过陛下。”秦素换了一身白,头上也只插了两只嵌了珍珠的银钗,是守孝的打扮,又显得憔悴不少,好像生病了。
皇帝眼如刀锋,早没有了当初称呼她为表姐的温情。
“你可知罪!”
“臣妾该死。臣妾冤枉。”秦素本跪在地上,听见皇帝低声喝她,身子一软,立时又伏低了几分,整个人趴在地上,抖如筛糠,十分狼狈,“臣妾是误入啊!”
“误入?”皇帝冷笑一声,讽刺道,“你平日不是最喜欢清净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误入淑妃宫中?你们往日甚至都少有来往!”
“还不是因为听说了宣城公主大闹祈康宫。”秦素伏在地上,泪水涟涟,“当时一听说宣城公主带着什么太妃去寻王太后,我就知道要不好了。她那个爆裂如火的性子,也不知在旁人面前怎样,在我面前倒是说过许多玉石俱焚的话。前几日她进宫来,我们小坐时她还说,这宫里就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她拼着性命不要,也绝不会叫幕后之人得逞了。她当时咬牙切齿的委屈,我又不敢很劝她,只能稍稍宽慰,心里就怕她做出什么后悔的事儿来。等到今早,就听说她去了王太后的宫中。她与王太后向来不睦,我就怕三言两语冲撞了,就想寻淑妃一起,去王太后宫中做个和事佬。毕竟我们都是小辈,得长辈教训几句也都是好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谁想……竟撞见了祸事!”
“如此说来,你倒是无辜的很了?”皇帝并不信这番说辞,怎么就这么巧?她秦素从不踏足淑妃的宫苑,这一去,就连死了两个。就算不是幕后主使,也难逃协犯之责!
“陛下细想,若臣妾当真要害人,躲还来不及呢,怎会巴巴凑上前去?我与淑妃少有走动,若不是想着有个中人在王太后面前转圜几句,又怎么会去见她?说得再难听些,若我早要害人,岂不会躲到秦太后宫中?一来不会与淑妃二皇子有牵扯,二来背靠太后,岂不更有底气?”
秦素看着自己面前的青砖被眼泪晕湿的一小片,悄悄抻长了袖子,盖住了手指。这外头冷,屋子里虽暖和,但沾了湿冷总是不好。
“朕倒不曾记得,你竟是如此的巧言令色之人!”那宣城为了置王太后于死地,亲身上阵,引走众多侍卫宫人,若按此推算,秦素也未必不是故意去吸引那些宫人的注意,好叫那小太监得手。
听得皇帝在上头一声冷哼,秦素倒是猛然清醒了许多。她与宣城公主走动亲密,远胜旁人,无论她当时在哪儿、如何辩解,在皇帝心中都是早有预谋、故意狡辩掩饰。到了如今这关头,她已然什么都做不了了,如何处置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想到此处,秦素竟然微微勾起了嘴角。一日之内,宫里死了这么多贵人,就算皇帝疑心她是同谋,恐怕也不会即刻杀了她,最多囚禁,等过了风头再叫她悄悄病逝。
又或者根本到不了那么绝望的地步。有太后在,皇帝也不好轻易杀了她。
秦素垂着头,没什么辩解之词,倒是一派乖巧模样,与宣城明晃晃的威胁相比温顺不少。但有时候,越是不叫的狗越会咬人。皇帝自上而下地盯着秦素看了许久,终于开口又说了一句。
“宫里伺候的人太多,朕要在年前,放一批人出宫。此事,便由你来操办。”
“是。”秦素本想问为何不交办给皇后,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多说无益,也许皇帝只是想寻一个惩办自己的借口,毕竟年前诸事繁忙,若因为突然少了宫人,出了什么乱子,冷落和降位也自然会变得名正言顺。
“臣妾接旨。”
总比今夜就赐毒酒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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