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死了。他小小的一团，包裹的棉被被扯开了一半，软软的小脸从通红渐渐变成了惨白，身下的残雪从白染成红，潺潺如溪流般流淌而来。
此时，在院中站立的人不少，除了秦素，这里的宫女太监和奶娘林林总总站了快十个人，但都被来福的惊天之举吓愣住了，没一个人想起要擒住来福和他带来的小内监，眼看着来福冲着宫门撒腿就跑，而他带来的小内监不知从何处寻了匕首，直接抹了脖子。
“快追！”此处的大宫女刚喊出声，秦素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松了身子，闭上眼睛，双腿一软，好似昏厥了过去，而后被站在她身后的奚姑姑和心彤一把扶住，才没有教她直直摔倒在地。
“贵妃娘娘晕倒了！快，先把偏殿收拾出来，上茶上水。”心彤可不管二皇子死不死的，他死了更好，王家姑娘生出来的皇子，若是将来有机会继承大位，他们秦家一脉难道还有活路？这时候死了最好，可惜王淑妃和王太后还在，要不这宫里就是秦太后的天下了。
心彤正想着，还没来得及移动半步，耳边又嗡地一声，传来了遥远的哭喊，“淑妃娘娘薨了。”
王淑妃也死了？
心彤震惊地转过脑袋，眼看着宫女内监如蜂群一般挤到偏殿门口，雅雀无声地看了会儿，又轰地散开，好像无头苍蝇乱转。有要出去报信拿人的，有跪地哭喊的，有鬼鬼祟祟入主殿偷东西的，甚至还有个小内监悄悄凑过来，说要入千福宫的。
一时间，这地方好像从宫规森严的禁城变成了轰吵杂乱的菜市场，每个人只看自己的事儿，旁人半点也不在意。
而秦素一行就这么被人晾在了院中，和二皇子小小的尸体两两相对。门外，大批的侍卫匆匆而来，守住了每一个宫室，不许人随意走动。一时间整个皇宫，风声鹤唳。
半个时辰后，皇帝赶走了内书房中的所有人，与跪在屋中间的宣城双目相对。
“你好大的胆子，杀太后，杀淑妃，杀皇子。一日之间，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就算朕想保你，这天下臣民的悠悠众口，也保不了你。”
皇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宣城公主。他实在是不明白，宣城公主竟敢王家在宫中的所有根基都斩杀殆尽。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王太后宫里的巫蛊是自导自演，但也未必要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哪怕是下毒呢？现在倒好，人尽皆知。
宣城眼神清澈，甚至有些无辜，“陛下何出此言？王太后是因为祈康宫中的侍卫阻拦我，才胡太嫔得了空子，趁乱在屋中把那见血封喉树的梳子插进了她的脖子里，还带累了刘姑姑等人。她们死的时候，我一直在殿外，连殿门都没进去，一院子的人都能与我作证，说我杀太后，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至于什么淑妃、皇子，我就更不知道了。他们也死了么？看来王家今年的气数不太好啊！这么多人都想杀他们。”
“无需胡扯。朕只要下旨彻查，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皇帝走到宣城公主面前，蹲在地上，盯着她的眼睛，“跟着你闯进祈康宫的两个宫女，冒充胡太嫔的女人，还有王太后宫里的来福……他们就算其中有人死了，家里也总会收到你送的钱财。”
“之后呢？难道陛下要治我的罪吗？昭告天下，叫所有人都知道秦太后的养女杀了王太后？”宣城公主波澜不惊，“就算把我明正典刑，也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太后抚育我十数年，待如亲女，陛下特意给我增了食邑、建了公主府。我们早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了。您不能不保我。”
“若朕铁了心要治你的罪呢？”皇帝有些厌烦，宣城所说的他早已想过，果然不过这几句，“到底是巫女之后，不堪教化！”
眼看着皇帝转过身，好像要决绝宣判了，但宣城却一点也不着急。她缓缓地低下头，放松身子，斜斜地往后一坐，轻声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可陛下却只盯着我，看不见王家不得人心的惨剧，果然是后人哀之而不鉴之，更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谁知道这宫里，是不是还藏着敢一怒之下、血溅五步……”
未等宣城威胁的话说完，皇帝已是一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放肆！”
宣城垂下头，默然不语，旁边香炉中兽口中不断飘出袅袅青烟，金色的阳光顺着菱花窗安然地洒了一地的金，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和声音好像都停滞了，宣城和皇帝两人也好像凝固在了这片刻的时间里，成了古画中寂静无声的人影。
皇帝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他并不是被宣城气的，反而他苍白的面孔中透露出不小的仓皇和恐惧。其实不用宣城公主威胁，他也明白以前那个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不得宠的小公主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死士，也有法子叫这天下乱得天翻地覆。
暗杀虽不能治天下，却未必不可夺天下。若要复仇就更简单，这宫里奴仆数千，加上侍卫上万人，只要有一两个忠心之人，寻得机会，说不得就能和皇帝太后一命换一命。细细想来，她左右也不过是个公主，就算性子犟了些，要的多了些，也威胁不到皇位。王家在宫中无人，在朝上也并非无可或缺，松松手，放了宣城，也未必不可。只是刚才话说到了这份上，若此时松口，威信脸面大损，可若硬着要收拾宣城，再闹出事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皇帝正在后悔，刚才未宣秦素来。若她在，必要为宣城求情，那时虽然依旧要自己裁决，终究是多了个台阶下。不似现在，卡在这儿，进退两难。
正此时，外头的却响起了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声音。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女儿！”秦太后秦景瑜带着人浩浩荡荡地闯进门来，“胡太嫔、来福等人因些许私怨就忤逆犯上、蓄谋杀人，就算已经自戕也该诛查亲族，以儆效尤。宣城只是不慎揪出了她们的阴谋。何罪之有？”
秦太后一进来，殿中的气氛立时雨刚才大不相同。皇帝不再气势汹汹，宣城也更柔弱了，甚至蜿蜒伏在地上，轻轻啜泣了几声。
“她们宫中的奴才和侍卫护主不力，就随葬了吧。各宫也不好一直禁闭门户，马上还要过节，早早把人下葬了，叫宫里平静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秦太后抬手扶起宣城，正好看见她脸上被皇帝打出的红印，慈母之心大起，脸上全是心疼，“就算宣城做错了事，她到底也是你妹妹，怎么能打脸呢？这还怎么见人？传出去，没影儿的事儿都成铁证了。这些日子，你就回公主府去，好好养养，等年后再出来。你一个小姑娘遇见这么大的事儿，再被那些捕风捉影的扣上什么黑锅，那就着实要心疼死我了。”
“既然如此，这几日宣城就回公主府，好好‘养病’吧。”皇帝沉吟半晌，终于点头。
宣城却道，“跟着我入宫的两个侍女，也得和我一起回去。她们都是我从土匪窝救出来的孤女，孑然一身，只靠着我活，我不能不要她们。”
皇帝心里本不想就此轻放宣城，只是不敢不放。听得此言更是怒气上涌，杀不了主犯，难道仆从也要放过？此事虽未必传得出去，但宣城着实是得寸进尺，气焰嚣张。
只不过皇帝还未来得及说话，太后就先伸手摁在他的肩膀上，“土匪窝出来的女孩就算本是好的，也定会沾染了土匪习气。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从小娇养大了，见不得人苦命，救人出来倒是不错。只是将她们留在身边，着实不妥当。不过既然你开了口，皇帝和哀家也不好将人扔出宫去不管。这样，哀家在近郊还有几处皇庄，就把她们安置到皇庄上做活，有空去给你请个安，你看如何？”
跟着宣城的两个女子个个一身腱子肉，目光凌厉，气韵悠长，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练家子。这样的人就算不杀，也得死死盯牢。只是太后这一脚插得到太深，让皇帝不得不细想，这一切的背后有没有秦太后的影子。
毕竟，王太后和淑妃、二皇子一死，宫里就只有李充媛有皇子了。李氏一个宫人出身，哪天静悄悄的死了也说不定。皇帝倒是不觉得秦太后有野心弄死自己，扶孙子上位摄政，但这后宫到底叫秦太后一家独大了。若不是秦太后谨小慎微惯了，着实像是幕后之人。
还有秦素，她平日里深居简出、清静无为的，怎么也突然卷进了这件事？宣城此次回京后与她早有见面，说不得，要知道的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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