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小石头已经在菜地里忙碌了半个时辰。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也没有在意，仔细地拔除杂草，动作熟练又专注。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天玄宗外门的生活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取出那本《引气决》摸摸研读。不过由于担心会被屋里的其他几人发现，他也不敢读得太过投入。只能先一小段一小段地背诵下来。待其中一部分彻底背熟之后，再找机会自行修炼。
“气随心动，意守丹田。”他一边背诵着小册子上的口诀，一边按照上面的法门运转气息。这已经成为他干活时的习惯，每当气流沿着全身运转一周，似乎疲惫也去掉了几分。
“这口诀，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小石头吓得打了个个激灵，手中杂草落了一地。他慌忙转身，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菜地边上，观面相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冷峻如刀削，腰间配着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身上如山岳一般，于沉稳内敛之中，隐约窥见一丝巍峨磅礴的气势。
“我、我……”小石头一时语塞，手心微微出汗。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男子缓步上前，脚步轻盈得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的目光在小石头身上打量，带着审视的意味：“似乎是天玄宗内门弟子炼气的法门。但我记得已有数十年没有向外门传授过了。”
小石头心脏又被揪了一下，哥哥是内门弟子，自然能拿到内门的功法。只是按例来说这功法是不能外传的。他定是预料到自己将有危险，又放心不下阿爹阿娘和自己，所以才匆匆赶回齐水村，将这门法诀交给自己。
他眼中酸涩，却又强忍住。哥哥身上背负的已经够多了，他不愿在哥哥多身上多添一条泄露功法的罪名。急中生智，道：“弟子……小石头，现在正在陈管事手下学习。”
男子挑眉：“你是陈管事新收的弟子？”
“算，算是。”陈管事虽然在教他庶务，又有点教他剑法的意思，但到底还没有正式开始，更不用说教他什么功法了。他这么说有点扯大旗的意思，只是眼下情况危急，也只能这样了。
男子点了点头：“方才听你背诵口诀，吐纳节奏颇有章法。你每日都练？”
“得空时练一练。”小石头老实回答。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人身上有种让人心安的气质。
男子不再多问，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罐：“此物于我无用，你拿去吧。”
小石头愣在原地，不敢去接。这白玉罐通体莹白，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虽不知罐中何物，但几步开外便能闻见淡淡清香，定然不是凡品。
“拿着，你既是陈管事的弟子，权当是我给你的见礼好了。”男子上前将玉罐塞进他的手中，动作不容拒绝，“觅芳蜂酿的百花蜜，对温养经脉有些益处。你尚在打基础，正合用得上。”
小石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前辈厚赐。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罗绝。”男子淡淡道，“非你天玄宗人，此番是来收集灵兽觅芳蜂。”顿了顿补充，“我同陈管事是好友，你是他弟子，称我师叔便可。”
小石头这才注意到罗绝衣饰确实与天玄宗有所不同，玄色劲装上绣着淡淡的云纹，应该是某个修仙世家的标记。他抱拳，对罗绝行了天玄宗的弟子礼：“多谢罗绝师叔。”
见一个毛头小孩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行礼，罗绝似是觉得有趣，抱臂而立：“我记得陈管事擅使剑，可曾教过你剑法？”
“尚，尚未。”怕对方生疑，小石头连忙补充，“陈管事说我需得使他满意才肯教我剑法。”
“如此。”罗绝点点头，“那我便先教你一招。”
说罢取下腰间佩剑，也不出鞘，就地耍了起来。与陈管事那天表演性质的舞剑不同。罗绝这次展示的剑招很是简单。先是一剑刺出，紧接似是有人从侧方袭来一般，抽剑回身格挡，最后剑尖一甩，于身侧画弧卸去力道后反手朝前横扫，将那看不见之人斩作两截。
结束后，他将佩剑朝前递了递，示意小石头：“试试。”
小石头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欲哭无泪，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那把剑。
这是他第一次摸到货真价实的剑。罗绝师叔的佩剑自然是品质上乘，甫一入手，便能感觉到一丝丝恰到好处的寒意自剑柄之上传来，刺激着小石头的手掌，使得感官完全被调动起来，达到最适合持剑的状态，却又不会因为过寒而导致冻伤。
察觉到旁边催促的目光，小石头连忙动了起来。他回忆着罗绝师叔的动作，前刺、回挡、横扫，三个动作很快就完成了。
他忐忑地看向罗绝师叔，果然见对方的眉头深深蹙起。
罗绝上前接过佩剑，往后退了两步，面朝小石头，毫无征兆就是一剑刺出。
小石头大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快躲开。他试图挪动脚步，可是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直到剑尖击中他胸口，方才打破这僵硬。他猛地倒退几步，摔倒在地，匆忙查看自己的胸前。
没有伤口。
他这才想起来，那把佩剑没有出鞘。
他一直都知道剑未出鞘，只是刚才罗绝师叔摄人的气势迫使他忘记了这件事，只觉得自己就要被一剑刺死，化作他剑下亡魂。
“这一剑，和你方才有何区别？”罗绝开口问道。
小石头苦笑，罗绝师叔刚才这一剑，只凭气势就让他觉得会被杀死，对比之下，自己模仿的那两下就如同小儿在玩耍一般。他慢慢爬起来，垂头丧气：“师叔这一剑，威力非凡。而我不过是在照虎画猫，模仿动作而已。”
“你尚未习剑，自然没有什么威力可谈。只是我刚才这一剑……”他看向小石头的眼睛，“你可知道，我并未使用内力。”
小石头垂首：“弟子愚钝。”
“非是愚钝，而是太过拘谨。”罗绝目光如电，“你性子温和，心思细腻，这本是优点。但习剑需要锋芒，需要决断。而你的剑里，连一丝锐意也无。”
小石头似懂非懂，他确实担心动作不够标准，所以出剑时有点犹豫不决。
罗绝摇摇头：“你性子不适合习剑，让陈管事教你其他法门吧。”
就在小石头思考如何回答时，失踪了一天一夜的陈管事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溜溜达达地过来，正好听到了最后几句，笑道：“罗绝，你这话说得不对。”
罗绝挑眉：“陈管事有何高见？”
陈管事不答，折了一段树枝交到小石头手中：“他刚才教了你什么？你再使一遍。”
小石头依言施展，这一次他格外用心，动作又流畅了几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罗绝师叔所说的“锐意”究竟该如何获得。
陈管事看罢，对罗绝道：“你只看见他剑中无锋，却没看见他剑势圆融。这招‘回澜式’在他手中，虽少了几分锐气，却多了几分绵长。”
罗绝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鞘。
陈管事又道：“修仙界中，剑修多走刚猛凌厉的路子。可你想想，万年来的剑道大宗师，难道都是这般？”
他转向小石头，目光中带着深意：“你罗师叔说你缺了锋芒，这话对，也不对。你确实使不出他那样的剑，但未必就练不好剑。”
“剑有千般道，人有万种心。”陈管事意味深长地说。
罗绝不置可否。
不过陈管事也不是专门来找他论道的，说完这番话，他便提着篮子走进菜园，还招呼小石头过去一起摘菜。
见小石头看向自己，罗绝这才道：“既如此，你便跟着陈管事好好学吧。”
语毕又朝小石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小石头目送罗绝师叔的身影远去，方才在陈管事的催促声中过去帮忙。
“咦，你这小崽子，居然已经能引气入体了？”刚才光顾着论道，没有注意。这会只剩下两个人，陈管事立马发现了小石头的不同。
小石头如今信任陈管事，再加上也确实瞒不住了，只得将自己和齐涯见过一面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管事将那册子要过去翻了翻，确实是内门的《引气决》。他微微叹了口气，将册子还给小石头：“你哥哥是宋玉庭的弟子，你以后见到他，或许可以打听到一些线索。”
宋玉庭。
小石头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他是哥哥的师父，应该就是当年的宋长老了。他把册子重新放回内襟，忽然想起，他平时都直接喊陈管事，周围人也都这么叫，结果就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陈管事全名呢。他目光瞟向陈管事，但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陈管事人老成精，一眼便看出他在纠结什么，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老夫名叫陈春。你以后也该喊我师父了，别整天陈管事陈管事的。”
“是！师父！”小石头笑着应道。
“师父，咱们摘这些菜做什么呀？”小石头问。膳堂所需的菜自有人专门负责采摘配送，不需要他们亲自来摘。
“还不是罗绝那混小子。”陈管事嘴上骂着，手里却没有停，“他过两天就得回去了，难得来一次，我总得尽点地主之谊。这些菜摘了待会送去内门食修弟子那里，花上些灵石叫他们做点下酒菜。”顿了顿又道，“你摘的时候也挑着点，摘成色好的。”
原来罗绝师叔马上就要回去了。小石头点点头，他想起怀里那罐百花蜜，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他朝师父问道：“是在明天吗？宴请罗绝师叔。”
“是啊。怎么，你也想过来？”陈管事坏笑，“明天就给你批一天假好了，你小子正好过来给我们斟酒。”
“那我可以借用一下厨房吗？”小石头将那白玉罐拿了出来，“罗绝师叔送了我这个。弟子想做些点心感谢罗绝师叔。”
陈管事闻了闻便认出那罐子里是百花蜜，他放下剪刀，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还会做点心？”
“在家时跟阿娘学过。”小石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齐水村挨着齐水河，盛产鱼虾。阿娘最拿手的就是鱼松饼和红枣蜜糕，有时候得空了，阿娘便会做上好些带到集市上卖。”
说到家乡，他的眼神不由柔和起来。那些在厨房帮阿娘打下手的日子，如今想来竟是如此珍贵。
陈管事沉吟片刻：“倒是个心意。这样吧，我和老王说一声，你去准备就是，需要什么食材就去找他。”
小石头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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