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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瑞茶馆规模不大,茶馆里就摆了三五个桌子,但此时里面人满为患,连茶馆门口的木阶上都蹲着好几个脑袋。
大冬天的,还好不热。外头的人一边竖起耳朵蹭说书人讲故事,一边对着门口张贴的几页纸指指点点的。
“哟,郭老!原来你也在这里啊。”苏德鑫一过来就看见熟人。这是常来闲斋茶馆的老人,和苏老很熟悉,两人私交也不错,平时时有串门。
“这是在看什么?是挂了什么好文章吗,引得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拜读。”苏德鑫问。
门口就那几页纸,快被挤破头的人给围观烂了。苏德鑫非常惊讶的,他想莫不是金瑞茶馆讲说书的故事给挂出来放在茶馆面前引客。
若是如此,那可是大手笔了。买书难,买可以用来说书的文章更难,很多经典的故事甚至没有读本都是说书人的口口相传,以确保没办法被别家偷学了去。
郭老似乎看出苏德鑫的想法,他凑过来神神秘秘摇了摇头道:“不知苏老可知道前些日子县衙府开堂审的那个案子?”
“当然知道。是庶人江进良欠账不还,被秦楼状告到衙门反咬一口又被识破的事情吧。”苏德鑫捋捋胡须,“我当时虽没有去瞧,但茶馆里经常有人谈论这件事。”
要他来说,这不过是寻常一个小案子,若不是当时状告人是有过自尽之举的秦楼女子,这案子也不会有这么高的关注度。
“苏先生瞧这贴在墙上的告纸写了什么?”郭老笑眯眯地指了指墙上被人围着的地方,都是常去闲斋茶馆听书的人,周围聚拢着的人群稍微散开一点,给苏老先生让出一个可以围看的位置来。
苏德鑫带着疑惑上前来看,那张纸上写的并非是文章,而是几个问句——
想知道庶人江进良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吗?
想知道秦楼夏荷姑娘奋然投湖的真正原因吗?
想知道分辨情人是爱你还是爱财的十种方法吗?
想知道如何让欠钱不还拖延账务的熟人还钱的妙招吗?
来金瑞茶馆,一切故事和经验由说书人一一道来。
旁边几页纸则是怕路人看不懂,特意画的解释图,用黑白的水墨小人精心画出当日衙门堂审的画面,笔法稚嫩却画面生动,带着几分大家书画的灵性在其中,让围观之人啧啧称奇。
“这是?”苏德鑫没太看懂,但不妨碍他大为震惊。在茶馆说书快半辈子的他几乎第一眼就知道这些简单的文字、和图画有多吊人胃口。
郭老凑近小声说道:“可不是,这金瑞茶馆好手笔,不知从何渠道得到了最近人们议论中心的江进良和夏荷姑娘的一首信息,还说成了故事一话一话与我们听。把大伙啊都吸引到这里来了。”
闲人爱吃瓜,老人爱凑热闹。金瑞茶馆这一手笔,可以说是吸引了两边的人都来围观。
“这说书人的故事还没听到,金瑞茶馆宣传的手段倒是叫人大开眼界啊。”苏德鑫感叹道。
旁边也有看此不喜的人:“要说书便好好讲故事,借着别人的东风整一些旁门左道、似是而非的东西,岂不是玷污了说书人?”
“欸,此言有失偏颇。我们还是先过去听听讲了什么吧。”苏德鑫说道,他挽了挽袖子也挤进人群中,后面几个老客面面相觑,咳了几声,也跟着往前挤。
这故事,听着可真不容易。
金瑞茶馆不像闲斋茶馆有专门供说书人发挥的讲台,蓝白长衫打扮得有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被人群簇拥着,他没有拿话本子,脱口便是洋洋洒洒、妙趣横生的讲述,
“那江姓小子布袋空空如也,自是不可能还钱。他关起房门竖起高栏,闭人不见,你们说这下该怎么见人?”
“翻墙?”
“我看直接破门而入吧,把那欠钱不还的臭小子收拾一顿不就好了。”
“可夏荷姑娘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啊。”
讲故事的那位青年面露一笑,他眉梢上挑:“这位夏荷姑娘确实聪慧,她有着一副好嗓子,站在江家门外嗓音一转,喵喵叫唤了两声,引得那江进良心里一好奇,就把门打开了。”
“哎,可没想到的是,那位自诩正派的江公子在家却是如花孔雀般风骚无比,左拥右抱、衣衫裸露,浪.荡无比,比青楼妓院的风流犹胜。”
“这我知道,我们家和那江小子的住处在一起,经常听见他那里半夜鸡鸣犬吠的,热闹的很。”
“不是吧,那那个叫夏荷的进去不是惨了吗?”
“听说那位夏荷姑娘很快就出来了,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青年眼神一转,不经意间将话题带过,“比起惨更应该说绝望的是,这位夏荷姑娘并没有从江进良手中要回她被骗去的钱。这可是秦楼媒妈治病需要的,救命钱。”
“天啊,这也太可怜了。”
“难怪那个姑娘那天要在棠湖边自尽,原来是走投无路了。”
“别说,那姑娘当时奋然一舞是不是想学江湖卖艺来赚些银两。偿还给秦楼?”
“江湖卖艺,那些也都是要耍嘴皮子、厚脸皮的,一个姑娘家是怎么学的来啊!”
“所以她才会……选择自尽吧,因为无计可施了啊。”
新的话题,只需要一个引子,便可以引得感兴趣之人的无限遐想。与其说青年讲述的是一个故事,不如说青年用的是一个话引,将众人的思维顺绳牵引到想要的位置。
这便是舆论操纵之下的八卦和故事。
“之前几话讲的是什么内容?”苏德鑫挤出人群后问郭老道。熟悉说书的他几句话的功夫就听出今日金瑞茶馆讲的内容是秦楼夏荷为义上门催债。但单是这个故事,不足以让众人如此热情、义愤填膺仇视江进良和同情这位名叫夏荷的秦楼女子。
“哈哈,不愧是苏老,真是敏锐啊。”郭老哈哈一笑,给苏德鑫讲起之前几话的故事来。
“之前的故事主要讲的是江进良如何到扬州城。他本是苏州一带有名富商苏如林为家中独女准备的童养夫。奈何生意场上世事无常,一笔大生意让他们家赔了个血本无归还外欠一大笔账单。江进良是个没有良心的,他为不被牵连便勾搭上一家官宦人家的女儿以求庇护,不过就在他与那姑娘快要发展出首尾的时候,被那姑娘的父亲发现,遂将江进良赶出了苏州城。他得以辗转反复来到了我们扬州。”
“好一场农夫与蛇的戏码。”苏德鑫叹道,“不过,这些辛秘可并非普通茶馆可以得知的。不知这金瑞茶馆的店铺之前是做什么营生?”
郭老一愣,也反应过来,他惊呼道:“是商记米粮。”
难怪,所以才有这个本事将江进良和秦楼背后的故事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德鑫望向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眯着眼睛的国字脸中年男子,走过去:“现在商记连茶楼的营生都要抢了吗?”
商记在扬州名声可以这么好,很大一个原因是手握布、粮等经济大头的商记会帮衬扬州的其他商户产业,并且适当让出部分利益来,实现互利共赢的局面。
商记要开茶馆,这没问题,他定第一个捧场,但这一声不吭把茶馆搬出来,还设如此巧思造势,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被质问住的年管事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苏先生这话说错了。茶馆虽是商记的,但要开张说书可是几个孩子们的主意。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嘛!”
“你是说——”苏德鑫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手指在虚空中划拉了几笔,一个“秦”字跃然而出。
年管事含笑不语地点点头。
他起初答应只是因为二老爷家的独女也受到牵连,觉得这几个小家伙是出于一时兴起便也没多在意,谁承想,几天下来竟弄得如此声势浩大起来。
这一点,确实是他有些对不住被蒙在鼓里的苏德鑫了。
“虽是几个半大的孩子,但写出来的话本子确实引人入胜,妙趣横生。苏老先生不妨也带一份回闲斋茶馆,我想这故事能被苏老先生说上一说,他们大抵欣然雀跃,不会收费的。”
这便是要送苏德鑫一份话本子的意思了,他立刻喜不自禁连连谢过。方才苏德鑫站在门外听里头说书人侃侃而谈时候就有这份想法了,金瑞茶馆的说书人讲故事如同背诵文章,语气也带着几分放不开架子的僵硬,很显然是个新手上岗,他不以为意的同时又在暗暗琢磨,若是讲此篇章的人是自己,该是如何用词如何主次分明、举重若轻地吊足别人的胃口。
“不知门口张贴的内容是出自何人之手?苏某是否可以借鉴?”要说这故事精彩是精彩,但若没有门口的引子,估计也不会短时间就将他的老客们大包大揽给拉走了。
“这就是另一个孩子的主意了。苏老先生尽管拿去用,我想她是不会介意的。”年管事笑道,他最初来这茶馆看看情况,也是同苏德鑫一样一下子便被门口张贴的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力,聪敏如年管事,早就问过沉香能否借鉴这份引子到其他店铺里做宣传。
顺便,料事如神地,帮闲斋茶馆也要了一份。他事务繁忙,专门在此溜达几日,便是等这位苏老先生的主动来访。
沉香对此浑然不介意,这类似于前世的挂广告,她既然挂出来自然会被有心之人学着用去,不妨卖人一好,便大方地和年管事讲清楚了。
“秦楼……当真是令人意外啊。”苏德鑫感叹,三年前那件事他也知晓,本以为秦楼是大厦将倾,兔死狗烹的境况,没想到三年后枯木逢春,再度有崛起之势。
经此一波舆论和宣传,虽堵不上有心之人的嘴,却大逆转秦楼的口碑,连带之前当中一舞、奋然投湖的夏荷都变成为义舍身的存在,“看来明年的春天,是属于秦楼的。”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有点闲钱、爱逛青楼妓院的人还纷纷想着过几日去秦楼捧捧人气,去好好安慰安慰故事主角之一的可怜凄惨的夏荷姑娘。
可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红火的时候,紧要的赚钱关头,风云中心的秦楼突然宣布要歇业一周!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讶:“难道天底下还有这等不赚钱的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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