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乖孩子

3号贫民区15街,一如往常,虽然永远猜不到人们在谈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题、进行何种方式的交流,但总归算是热热闹闹的。

黑发青年在混乱的人群里穿行,简直如鱼得水。拐弯处,他抬眼瞥见一抹亮眼的白色。不少人也看见了走进来的这一排人,纷纷停下脚步。

白袍,金纹,为首的青年手里拎着一个金丝鸟笼,里面是一只正垂首歇息的白鸽。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身后跟着几个穿白袍的小孩,正一路叽叽喳喳。只有一个棕发小男孩紧紧拉着他的衣角,眨着浅绿色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好像第一次出门一样。

小男孩看见了秦悠直勾勾的眼神,似乎有些害怕,拉了拉手里的衣角。

青年转过头,拍拍他发顶,抬头看向秦悠,目光落在他左手的手势,愣了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小男孩摇摇头,带着孩子们快步离开。

秦悠将左手插兜,利落转身,走进巷子深处。

圣白鸽会,恤孤院,尚泓。

那家伙居然也还没走吗?要知道梅菲斯可是早溜了啊......

他皱眉想着,走到无数贫民窟里最不起眼的一间,推开门。这里的房间没有什么采光,阳光也只能照亮门口这一块,里面隐隐约约看到些黑影。

秦悠头疼地叹口气,斜倚着门框,道:

“我的大少爷,五天了,快成吸血鬼了。”

没有回应。

秦悠已经习惯了,自顾自接着说:

“是这样的,我呢,现在回去搬酒箱,没法照顾你,这儿也住不了多久。所以,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对着我们老板撒娇打滚卖萌以求她收留你;第二,去恤孤院。”

有一团黑影动了动。

半晌,一个沙哑的童声传来:“那你,还会接我回来吗?”

秦悠扯了扯唇角:“回来?你想回哪?烧成废墟的谢府?不见天日的贫民窟?”

这次,又过了很久,那团黑影慢慢爬起来,向门口移动两步。好像一个将要出壳的小动物,对外界的光畏惧又期待。

他没有回答秦悠的问题,而是说,“我去恤孤院。”

秦悠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干脆,有些诧异。内心压下去的不忍又要浮上来。他抿了抿唇,道:

“行,那么你需要改变一下容貌,不然万一被认出来——”

“不用了。”

那团黑影终于挪到门口。光有些刺眼,男孩眯了眯眼,下意识拉住秦悠的衣角,微微颤抖着,重复道,“不用了,没人会认出来的......”

秦悠愣住了,大脑一时间没法运转。

良久,他机械地想,对,他怎么忘了,谢翎的精神力已经枯竭了。

精神力对人的身体状态影响几乎是决定性的。现在的谢翎,皮肤白的跟鬼一样,发色如枯草,灰蓝的眼睛像蒙上一层霾,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营养不良的病态气息,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矜贵少爷的模样。

秦悠被灼伤似的,移开眼神。余光里瞟到谢翎异常安静的状态,突然又转回来,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谢翎:“......”

谢翎不自在地别过脸,手却抓得更紧了。他硬邦邦道:“有什么好看的?”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随后是略带沙哑的轻佻嗓音:“还没见过这么乖的你。”

秦悠拍了拍他的发顶,没再提精神力相关的事,而是回答了谢翎的第一个问题:“会的。”

谢翎似乎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秦悠闭了闭眼,撩起男孩的刘海,露出他灰蒙蒙的蓝眸,碰了碰他的前额。

秦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谢翎——这种活儿从来都不是他干的。更何况,他自己也有一堆压不下去的心绪,一不小心就会像一开始那样,一股脑迁怒在谢翎身上。

但是每当他情绪低落的时候,秦娴都会这样碰一碰他的前额,然后说——

“好了,没事了,有我在。”

谢翎本来下意识要躲开,可是速度没有秦悠快,于是只能这么僵在原地。听到那句话,他身体猛地颤了颤。

秦悠起身道:“会接你回来的,至于那时去哪儿,那时再说。先吃点东西,我去一趟恤孤院,回来找你。”

谢翎轻轻点头,依旧沉默着,一幅乖巧的模样。

*

恤孤院教堂。

谢翎安静地坐在神座之下,盯着殿堂里散步的白鸽,似乎完全被吸引。一旁的修女见了,心里不由升起一阵怜惜。她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摊开手心,柔声笑问:

“猜猜这是什么?”

谢翎动了动无神的双眸,似乎有些不确定,轻声问道:“嗯......给小鸽子吃的吗?”

“猜对啦!好聪明~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喂鸽子呀?”

修女姐姐眼睛一亮,一幅很期待的模样。

谢翎动了动唇。

尤钦似乎很喜欢他乖巧的样子。这个姐姐也很喜欢。

那,一直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被丢下了吧?

于是,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教堂外,然后小幅度点头,欢欣雀跃:“好......呀,谢谢姐姐。”

教堂外的花园里,远远看见两个高挑的人影,似乎在对峙。

“.......我想,我们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为什么留下来的义务。”

“唔,确实。”

秦悠点点头,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打算留多久?距离五年期限还有两年半......”

尚泓:“和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还真有关系。”秦悠叹口气,道:“看到那孩子了?他能在这里待多久,取决于你能在这里待多久,亲爱的尚院长。”

尚泓硬邦邦地纠正道:“副。”

秦悠眼角抽了抽:“你这人真是一点没变。”

听到这句,尚泓似乎笑了笑,再看,又是很严肃的模样:“你就变了吗?这么在意这个孩子,我还以为你又遇到了一个梅菲斯。”

“打住,情况完全不同!以及梅菲斯那家伙早不同往日了,要是听到这句,保准冲上来跟你打个两败俱伤......谢翎跟梅菲斯也完全不是一个物种。”

尚泓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次的确,梅菲斯的表现很惊艳,第一是他应得的。你能这么快看开,我也没想到。”

秦悠想起自己不久前才对谢翎发的一通火,不由默了默。半晌才道:“我有什么看不开的,又不像你,家大业大,不知道被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

尚泓瞬间开始头疼:“.......行了,闭嘴。恤孤院确实是个水很深的地方,跟圣白鸽会总部有直接联系。我可以保证我还没被打下去的时候多护一个孩子,如果不行了,就赶紧把人带走——”

“一起走吧。”

尚泓有些讶异,就听秦悠笑了两声:“最后要闹个大的是吧?这种好事能怎么少得了我?”

尚泓扶额,也笑起来:“对,怎么能少得了你这个家伙!”

“装什么。你敢说以前在军校‘被迫’对阵纪检的时候你不爽?”

尚泓一边笑一边摇头,抬起暖棕色的瞳孔,伸出手跟秦悠对了个拳:“他妈的爽死了!”

秦悠没想到这家伙突然变的这么真诚,不由感叹风水养人,随后翻个白眼:“敢让你家的人听见吗,前首席模范生?”

不等尚泓回答,一旁花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尚泓瞬间冷下脸,咳了两声,沉声问:“谁?”

花丛立刻不动了。

尚泓给秦悠一个眼神,快步上前拨开鸢尾花,却是空空如也。秦悠不知何时跟上来,指了指花瓣上的一绺浅棕发丝,道:“一个小孩儿吧?今早跟在你身后的那个?”

尚泓捻起发丝,问:“这都能猜到?”

“早上的孩子里只有他是棕发,而且他很粘你。”秦悠接着问,“需要在意吗?”

尚泓垂眸,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道:“如果是他,需要。”说完,他松开发丝起身,“忙你的事去,非必要不要再来这里。谢翎——我会征求他的意见给他改个名,至少在帝国,没有叫做谢翎的人。还有,记得你欠我这一次。”

“好好好,等回了联盟我绝对不跟你抢倒一的位置!”

秦悠笑着留下这一句,在尚泓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消失在蓝紫色的花丛深处。

尚泓:“......”

尚泓深吸几口气,啪嗒折断手里的花茎,扔到地上,快步走回教堂。教堂门口,白鸽呼啦啦振翅飞旋,白发男孩牵着修女的手仰头看着。远看,还是那么恬静专注。

尚泓却看见了他的游离与无助。这样的孩子,他见过太多。

尚泓叹口气,走入白鸽群中。谢翎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亮起来,在看清来人后,又暗了下去。尚泓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失落,俯身牵起男孩的另一只手,带着他走进教堂。

一只白鸽飞着飞着,停在一旁的鸢尾花上,垂首梳理羽毛。突然,花丛一阵剧烈抖动,它被惊地飞起,一片羽毛悠悠飘落,落在小小的手心,被握紧,紧得变了形。

男孩眨了眨浅绿色的眼睛,松手,让羽毛飞走。他嘴唇上下开合,好像在喃喃自语。

“哥哥,你都没有对我这么笑过。”

“哥哥.......”

你能不能也对我这么笑,然后,不要对别人这么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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