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不开花

把谢翎送进恤孤院的当天,秦悠就退了临时租的房间,径直去到“流水”酒吧地下一层,敲开了最里面的门。

女人依旧身着旗袍,墨绿在纯黑绸缎上攀爬,绕成了某种花一般的纹路。看见秦悠,她移开烟杆,轻轻吐出一口卷烟。袅袅雾气中,秦悠眯了眯眼,道:

“远征前年代的粗制大烟,虽然经过提纯加工,对人体的伤害还是不小的。”

女人挑了挑眉,等秦悠走到书桌前,动了动手指,杆尾挑起青年的下巴,倾身道:“帝国严禁烟类产品流通,连最下层的贫民窟也没几个人懂这些......”

“......在联盟,倒是无人不知。”

秦悠伸出两根手指,夹住烟杆,慢慢下移,回道:“唔,那倒是。大街上随便买根烟,也比这些走私货强得多。”

这话,等于承认了他来自自由联盟。

女人哼笑一声:“你懂烟?这可是从联盟军队战备那儿运过来的呢。”

“不懂。”

秦悠回答得十分干脆。他和梅菲斯曾偷偷抽过一次烟,结果被呛得半条命都快没了。也就是秦娴常抽,前几年还常常指挥他添烟草,家里书房的烟味儿永远也散不掉。

秦娴抽的就是军部特供,但是跟这位老板抽的味道显然不一样。

.......老烟鬼,两年半没消息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秦悠恍神一瞬,对上女人审视的眼神,眨眨眼,展开一个无害的笑容,道:“姐姐,我是真的不懂。在联盟,也不是人人都抽烟的,更何况未成年禁烟酒。”

“联盟不是延用古制,十八岁就成年了么?你来这儿就已经成年了吧?居然还没抽过,真是可怜孩子.......”

“借烟销愁么?我又没这个必要,还省了老大开销。”

秦悠刚说完,手里的烟杆就被抬起,点在他左胸口。

女人问:“不愁?来找我做什么?你演的我已经看够了。现在可以滚了,嗯?”

“不要。”秦悠弯起眉眼,“好不容易傍上姐姐了,怎么能说滚就滚?”

他一边胡言乱语,一边熟练地帮女人加了点烟草,又道:“你再看啊,我刚刚都坦白这么多了,但凡有一个字漏出去就死定了......”

女人吸了口烟,也没问他一个不懂烟的怎么又会装烟草了,悠悠道:“小孩,哪怕按帝国法律算,也都是成年人了。想要什么就直说,不要在这里撒泼打滚耍赖皮。”

“我要一个留在这里的身份,以及相应的行动便利。报酬么,在这段时间里,我帮姐姐做事,保证随叫随到。”

秦悠收起嬉皮笑脸,整个人的气势霎时凌厉起来。女人眯了眯眼,问:

“什么都可以?”

秦悠正色道:“卖身除外。”

“.......”

秦悠:“谢议长亲测好用哦。”

“.......”

女人沉吟一会儿,敲敲桌面:“我要你回到联盟再帮我做一件事.......”她抬眸,眼神犀利:“进得了中央军校吧?”

秦悠弯了弯桃花眼:“能。”

“找一个叫纪元霖的人,把他扔到忒弥斯海。”

秦悠:........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纪检的纪,元帅的元?”

“甘霖的霖。你认识?”

秦悠:“啊。”

何止是认识,简直熟悉到家了。

秦悠:“扔到忒弥斯海,还能活吗?”

忒弥斯海位于帝国与联盟星系交界处,一年有360天都处于流陨石风暴期。因而,也是人类公认最漂亮的星海。帝国教科书上是这么形容的:

【这里是生命禁区,这里盛大而荒芜,瑰丽而死寂】

联盟则简单粗暴得多:

【穿越忒弥斯海平均需要七分钟左右,而最坚固的α零系列星舰,只能在里面存活十分钟】

女人耸耸肩:“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就说,能不能做到?”

秦悠默了默,迅速细数一遍这位纪检主管犯下的罪行,估摸着也够判叛盟罪了。联盟军事法庭规定,叛盟罪罪无可恕,判以流放忒弥斯海,以神之名还人间公正。

一笔划算的买卖。于是秦悠没再问什么,直截了当道:“成交。”

女人笑起来,道:“那么,恭喜你,金牌调酒师应聘成功。附赠一张帝国情报网,从贫民窟到皇室覆盖率60%,至于有没有你想要的信息,看运气。”

看见秦悠瞬间亮起的眼睛,女人不由失笑,倾身在他耳边呼出一口烟,沙哑道:

“记住一个名字,安泰俄斯。”

秦悠眯了眯眼。安泰俄斯?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你也可以用它称呼我。完不成任务,不管你在帝国、联盟还是圣白鸽会,我都把你抓回来,明白吗?”

青年偏开头,动了动唇,嗓音含笑,慢慢道:

“.......明白。”

“安泰俄斯。”

*

深夜,恤孤院。

一楼尽头的房间里,七八个孩子沉沉地睡着,呼吸绵长。忽然,一声刺耳的“咯吱”打破静谧的夜,又没了下文,再次归于沉寂。

除了月光下一个坐起来的黑影。

谢翎大张着嘴,尽量克制住喘息声,慢慢蜷起来,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

大火,蓝光,冰冷的液体,倒地的声音。

蒙太奇式的镜头在他脑海里冲撞,忽前忽后,忽近忽远,光怪陆离。火光中传出滋啦滋啦的电子音,蓝光扭曲成孩童的尖叫,液体仿佛阴冷的蛇吐着信子渐渐绞紧他的大脑、脖颈,长脸怪物在他面前嬉笑又瞬间失去了脸,只剩熊熊燃烧的虚无。

疼,真的很疼。

谢翎攥紧了手,在小腿上拉出一道道血痕。

【好了,没事了。】

他模仿着秦悠的方式,无声喃喃,笨拙地安慰自己。

就像前几个晚上,那人抱着自己,轻轻拍着他的背,温热的呼吸吐在他耳边,一遍遍轻声说,“好了,没事了.......翎,没事了,我在.......”

第一个晚上,谢翎根本没法睡着,秦悠就这么哄了谢翎一整个夜晚,到最后困得不行,嗓子也沙哑得不成样子。后来几天,不知道是不是这寡淡的念咒起了点作用,慢慢地,谢翎也能睡了,只是常常惊醒。有时秦悠能察觉,就继续习惯性地哄他;有时秦悠睡得很沉,谢翎就闭上眼睛,安静地把头埋进秦悠的肩颈处,强迫自己再次睡着。

那时谢翎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想不出来。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荒诞。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父母弟弟所有亲人,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精神力;可是他居然还活着,在这幅残破的身体里活着;救下他的人是蠢货管家——早就不是谢府管家的尤钦。

他怎么救的他?他为什么要救他?他为什么只救了他?又为什么把他送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谢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现在,他只想要他在自己身边。

谢翎突然抬起头,摸索着下了床,轻轻拉开门,赤着脚走进长廊,悄无声息。月光从走廊尽头探进来,仿佛昭示着什么、藏匿着什么,对谢翎有致命的吸引力。他走过去,眯了眯黯淡的眼眸,没有注意到台阶,脚下一个踉跄,跌下去时一手下意识拉住一旁的树枝,脆弱的树枝“咔嚓”断裂,碎枝碎叶纷纷扬扬,落在谢翎身上。

有点像一场葬礼。他躺着,漫无目的地想。

他动了动剧痛的手臂,慢慢撑着坐起来,张开手心。树枝碎屑嵌在破口里,鲜血渗出,他紧紧盯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银月桂。这是一棵开不了花的银月桂。修女姐姐告诉过他,这里的土地太过贫瘠,养分不够,哪怕在理应花开最盛的秋季里,它都开不了花。

“那个。”

一道清脆的童声忽然打破沉默。谢翎抬头,入眼的依旧是一片空荡荡的后院。

“嗯.......在上面,旁边的上面。”

谢翎循着声音看向刚刚的银月桂,就见树枝剧烈抖动,一只小手拨开枝叶,露出一张脸。那小孩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问,“你在干嘛?摔得疼吗?”

谢翎不知道该怎么回第一个问题,就说了一个字:“疼。”

“有多疼?”

“.......你试试就知道了。”

听到这话,那小孩眼睛一亮,站起来顺着树干滑溜下来,正好站在台阶上。不等谢翎反应过来,就往前一步踩空,咕噜噜滚下来,趴在他身边。

谢翎:“.......死了,别赖我。”

“唔.......好疼。”

那小孩闷闷出声,翻身呈大字型躺着,一手拉住谢翎撑在地上的手腕。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呀?为什么来这里?”

谢翎没说话。

那小孩撇撇嘴,老气横秋道:“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来这儿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说自己为什么来。那我说嘛,我叫埃兰,今年10岁啦。我来这儿是因为我家被烧啦,一个好漂亮的姨姨把我送到这里的。”

谢翎终于开口,重复道:“烧了?”

“嗯呐。”

埃兰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伸向空中,一放一收,似乎在尝试抓住什么东西。他笑着说,“烧得干干净净。除了我,什么也没有剩下。”

“我听说.......你也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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