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莫名其妙的被人送出了陈府。
虽然她很想早点归家,但是陈叁还躺在后罩房内未处理妥当,小姨又醉成那副模样,叫人如何能够安心离去。
唐阮回首想要重新进去,可眼前除了青砖灰瓦,油漆红门,还有目光森然的侍卫。
她从那些冷硬的表情上读出的内含的意味——除非得了主人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再入内。
尤其是她。
即便心中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摁下。
唐阮无奈转身,身上的裙子跟着转出一个飞扬的幅度,在光下熠熠发光。
不知是衣衫好看,还是穿着衣衫的人好看,那些冷硬的面孔逐渐柔和,竟看直了眼。
她微微蹙眉,财不露白,而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极为富贵的东西,若是又被歹徒半路劫走,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她想了想,对着不远处的街口挥手。
平民百姓家中有车轿的甚少,因此催生了一种专门的营生,轿夫。
守在街口等客的轿夫瞧见了挥舞着手的女子,知道有生意上门,便慌不迭的往陈府大门而来。
只是陈府贵地,不是他们这样的贱民能靠近的,是以离大门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二人便停了下来。
“姑娘,您请上座”。
唐阮没动,她转身对着身后的侍卫挥手又说了再会,而后才在侍卫微微疑惑又自得的眼神中离开大门。
她离大门越远,离轿子便越近,两个轿夫也看得越是清楚,二人的眼中同时迸出惊艳,而后又变成了**裸的贪婪。
男人,呵,男人,这些男人永远都是这幅模样。
唐阮挺直腰板,极为镇定的坐进轿中,放下帘子,挡住所有窥视的眼神。
两个轿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遗憾,姑娘身着华丽,行事又是这般有底气,临行前还对着里头的侍卫打招呼,要么是陈府的哪位千金,要么就是哪位老爷少爷的相好。
反正,不是他们能动的人。
察觉到隐含恶意的眼神在慢慢变少,唐阮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紧捏着裙角的手指也终于恢复些许血色。
她无声的瘫在座位上,静静感受这片刻的宁静。
轿夫的脚力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从陈府到了唐家所在的小东街。
小东街在这海宁城中还算繁华,临街的是可以开门做生意的铺面,后头则是方方正正的院子,可供一家人生活。
有人,便要有生意,是以街上有许许多多的铺面,有药铺、米铺、杂货铺、酒铺等。
当然,还有唐家的布铺。
说起来也不是正经的布铺,唐家不仅有成衣售卖,还买卖些常见的绣品布料,针头线脑的,凡是跟做衣裳有关的,都能在唐家铺子里找到。
唐阮数出几枚铜板,又将干瘪的荷包装进袖中,这才掀开轿帘。
轿夫灼灼的视线盯在铜板上,又一点点移到白嫩的柔夷处,他接过铜板,带着满腔的不甘和贪婪,依依不舍的离去。
唐阮松了口气,又走了片刻,才到自家铺面前头,这个往日有着络绎不绝人流的地方,此刻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
她推开铺门,铺中空荡荡的,莫说是绣品成衣,甚至连货架、摆设也全数不见,应当是被债主拿去抵债了。
她几步走进院中,往日干净又整洁的院中此刻满是落叶,一阵风吹来,好些落叶打着旋飘起来,又寂寥的落在地上。
唐阮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一路直奔正房。
房门紧紧的关着,可刚一靠近便能闻到浓重的烟熏之味,唐阮心间一缩,猛然推开门。
同样空荡荡的堂中,哥哥唐楼正坐在一把小凳上熬药,药炉中烟雾缭绕,其中烧的不是炭,而是院子中的那颗桂花树。
积年的桂花树被主人家狠心砍去,又没有经过充分的暴晒,带着委屈的湿意。
这样湿意落在炉子里,不仅起不着火,还会因不充分燃烧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这样是会死人的!
唐阮连忙推开房门,又将窗户全部打开,一把推开炉前呆滞的人,将其中的湿柴捡出来。
她下意识想用脚踩,又舍不得那双登云履,便拿那木凳去砸,去摔,直到白嫩的手心被木凳的棱角磨到红肿,直到看不见一丝火星。
“哥,你疯了吗?”
唐阮又气又急。
唐楼木然的看着妹妹做眼前的这一切,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妹,所有能借的地方我都去了,所有能卖的东西,我都卖了。”
他眷恋的看着四周,这个他生活了半辈子,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眼下除了这个宅子,咱们唐家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又怎么样”,唐阮蹙着眉,心头是压不住的气恼,“哪怕将宅子卖了,咱们一家人在一处,比什么都强!”
闻言唐楼却笑了,“妹你知道么,昨天我去卖这个宅子的时候,人家出多少钱吗?”
“十两,哈哈,只出十两啊。”
唐楼的声音中满是愤恨,“他们这是在逼我们去死!”
唐阮默然,自家的这个宅子虽说不大,地理位置却十分优越,莫说十两,平日里旁人便是出价一千两,唐家人都得好好考虑考虑。
到底是谁要将他们一家人逼上绝路?
恨意逼红了唐阮的眼睛,她扭头不愿看如此颓废的哥哥,却看见躺在床上的父亲和趴在旁边小憩的母亲。
许是夜间照顾病人太累,这样吵闹的动静母亲竟未惊醒,仍旧沉沉的睡着,只是睡梦中她的眉头还在紧紧皱着。
水汽凝聚,数不清的泪珠从唐阮的眼角滑落,她顾不得抹去眼泪,只急急的说道,“哥,我们有救了,你看,我们有救了”。
她转了个圈,流光溢彩的料子随着少女的身形在屋中翩翩起舞。
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唐楼自然有一双识得好料子的眼睛,“这是····三织造的东西?”
唐阮点头,“不止呢,你再看看这个”。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头上耳上的东西全部摘下,甚至连脚下的登云履也脱掉捧在手里,“还有这些”。
是的,今日之所以厚着脸皮拿走东西,就是为了此刻。
家中的债务一日不解决,父母、哥哥还有她便无一刻宁静,是以哪怕知道大少爷可能另有图谋,她也得笑着接下。
“卖了这些,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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