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放下针线，道：“让她进来吧，云萝，倒茶。”
锦玉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娘娘又没有怪罪她，若是真受了她的赔礼，岂不是落个小肚鸡肠的名头？”
盼云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小点声。两人退后几步，眼见着一抹穿着胭脂色旗装的身影缓步而来，发髻上佩着点翠牡丹纹的头花，一双眼睛顾盼神飞，妩媚动人。
她行至内间，盈盈下拜：“给皇贵妃请安。”
佟佳氏抬手：“妹妹不必多礼，坐吧。”
宜妃红唇微扬，目光不动声色扫视着她。孕中的佟佳氏只淡施粉黛，然而那通身的气度却依然不俗，丝毫不逊于宫中任何人。
她巧笑嫣然，命贴身宫女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摆在了佟佳氏面前：“妹妹昨日晚间身子不适，惊动了皇上，扰了姐姐的安眠，心中有愧，便亲手做了这点心赔罪，还望姐姐看在妹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宽恕这一回。”
佟佳氏笑了笑：“妹妹言重了，本宫昨日睡得很好，不曾被扰。”
宜妃眸子动了动，亲自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将一小盘枣泥山药糕取了出来。
她笑道：“姐姐每日服安胎药必定嘴里发苦，这糕点口味清甜，妹妹很是喜欢，特意带来给姐姐尝尝。”
“妹妹费心了，”佟佳氏笑意浅淡，却并没有要品尝的意思，“只可惜承乾宫的小厨房也送了同样的糕点，本宫刚刚尝过。”
宜妃这才发现佟佳氏手边同样放了一盘枣泥山药糕。不同的是，那糕点被精心做成了不同的花瓣形状，或大或小，错落有致地堆叠在白底绿边的盘中，有种“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绰约多姿。
相比之下，自己盘中四四方方的糕点虽然表面也有一些花纹，然而总体看起来就难免显得平平无奇了。她面上的笑容顿了顿，道：“这糕点真是精致。”
佟佳氏笑着看向蓉月：“这是本宫这里小厨房的人做的。”
宜妃一怔，眼中掠过一丝不甘，语气依旧温柔：“妹妹倒是忘了，自打姐姐有孕，皇上便特意下旨准许姐姐宫中开设小厨房。”
她打量着蓉月，掩唇笑道：“这宫女看着年纪可不大，竟有这样好的手艺。”
蓉月福了福身：“宜妃娘娘谬赞了。”
宜妃不再看她，转而向佟佳氏道：“可见皇上有多重视姐姐这一胎啊，毕竟姐姐入宫多年才初次有孕。”
她话里话外都带着刻薄的意味，饶是盼云素来沉稳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锦玉更是气恼不已，然而碍于身份只能强忍着怒意。
宜妃只比佟佳氏晚一年入宫，然而至今已经生了三个皇子，可见康熙对她的宠爱。她便是依仗着这样的宠幸，明里暗里嘲讽佟佳氏。
佟佳氏却面色无波，随手拈起一块蓉月做的糕点放进口中。枣泥做得细腻，有流心的温润口感，并无任何杂质。
她徐徐咽下，向蓉月道：“甜味正好，以后就按这个分量来放糖。”
蓉月点头：“枣与糖的比例奴婢都记着呢，娘娘放心。”
盼云道：“昨日新送了一批上好的红枣，娘娘若是喜欢，便让蓉月多做些。”
佟佳氏笑道：“点心哪里禁得住这样吃？怕是再好吃的都会吃絮了吧。”
“娘娘若是不想吃了，正好赏了奴婢吧。”锦玉凑趣了一句，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主仆几人其乐融融，竟视宜妃为无物。她方才的话仿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并未看到佟佳氏有任何不悦的情绪。
宜妃心中不服，正欲开口，却见佟佳氏看了过来，微微笑道：“妹妹昨夜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既如此就该好好在宫中将养，何必出来走动劳累，免得让皇上挂心。”
“姐姐不必担心，妹妹只是有些胃口不好，幸而有皇上陪伴，现在已无大碍了。”宜妃语气颇为得意。
佟佳氏颔首：“盛夏时节，难免胃口欠佳。这枣泥山药糕倒是开胃，难怪妹妹喜欢。”
她指着桌上未用完的糕点：“既然如此，妹妹便把这些也带回去尝尝吧。锦玉，去拿个食盒装起来。”
宜妃一愣，勉强笑道：“姐姐客气了，妹妹不——”
“宜主子请收下吧，这是我们娘娘的一片心意。”锦玉笑得和煦，不由分说把食盒塞给了宜妃身旁的宫女。
这不就是将吃剩下的点心给了自己吗？宜妃心中羞恼，却不敢多说什么。毕竟皇贵妃赏赐，身为妃位的她只有乖乖谢恩的份。况且方才也是自己亲口说喜爱这道点心的。
宜妃银牙轻咬，掩去眼底的情绪起伏，道：“……多谢皇贵妃赏赐。”
她起身正欲告退，锦玉又将她带来的食盒原封不动递了过去：“我们娘娘吃絮了这味道，这点心您还是自个儿带回去吃吧。”
宜妃握着帕子的手颤了颤，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待她离开，锦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娘娘，方才宜妃那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真是笑煞人了。”她轻嗤了一声：“她仗着宠爱这般猖狂，真该好好惩治一番，奴婢觉得娘娘还是太过仁慈了。”
佟佳氏道：“后宫这些零碎的事情，争来争去实在没趣。”她合了眼，慢慢道：“无足轻重的事可以不计较，但她出言不逊在先，本宫自然不会一味容忍。”
盼云替她捶着肩膀，道：“不知宜妃会不会向皇上诉今日的苦。”
佟佳氏叹道：“诉苦便诉吧，本宫既没有为难她，也没有责骂她，何苦之有？皇上是明君，不会被她三言两语轻易蒙蔽。”
果不其然，几日后，听闻康熙斥责了宜妃，说她“对皇贵妃不敬”，罚她禁足宫中半个月。
得知消息时，佟佳氏午睡刚醒，倚在床头还有些困倦。盼云捧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奉上，道：“皇上待娘娘终究还是与他人不同的。”
佟佳氏不置可否，只安静喝着羹。
盼云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娘，奴婢不明白，为何您始终与皇上若即若离的？”
佟佳氏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一直对皇上很是敬重，哪里不好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盼云低声道，“奴婢是觉得，您和皇上是表兄妹，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为何总是与皇上保持着距离感呢？”
“明明当初，娘娘也曾真心喜欢过皇上。”
当初？
佟佳氏的思绪顷刻间模糊了一瞬。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常随着额娘入宫，与初初登基的少年天子一道玩耍，漫步宫中，他亲昵地唤自己“表妹”。
后来他们长大了，她得知自己要入宫为妃，想到那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从此便是自己的夫君，心中也是欢喜的。尽管彼时，他身边已经有了很多妃嫔，心中还有念念不忘的仁孝皇后。可年少时的一点一滴，让她不由得相信，自己于他，或许会是特殊的吧。
然而入宫后，她才渐渐意识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永远不会只属于自己。纵然他们有年少相识的情分，可日久天长，人心易变，弱水三千他不可能只取一瓢饮。
佟佳氏唇角浮起一丝萧瑟的笑意，她放下碗盏，悠悠道：“正因为我真心爱重过皇上，才明白这后宫之中，最要不得的便是真心。”
“与其为所谓的真心患得患失，不如把握其他实实在在的东西，”她拨了拨腕上的镯子，“如今我已位列皇贵妃，更应该把心思放在操持宫务、抚养子女上。对待皇上，我会如寻常妃嫔一般敬重他，关心他，却再也不会如年少时那般付出情感了。”
盼云轻叹了一声，收拾了碗盏悄然退下。
*
一向顺风顺水的宜妃被禁足，宫中诸人再次意识到佟佳氏的不一般。要知道，从前后宫唯有宜妃能在康熙面前屡屡撒娇撒痴却还不被呵斥，然而这一遭却让大家更加明白，宜妃固然得宠，却还是越不过佟佳氏的地位。
有了蓉月的先例，不少宫人暗地里心思又活泛了起来，也想着能来承乾宫服侍。然而佟佳氏却并没有再添新人的打算，众人只能事与愿违，不由得更加羡慕她。
这日午间，被众人认为“走了大运”的蓉月，正窝在后厨专心致志研究菜品，对外界的议论全然不知。
这些日子佟佳氏又转了口味，想吃些甜的。盼云问过太医，说是可以适当吃一些甜食，便让蓉月放开手去做。
还没想出头绪，她突然觉得腹中空空，有点饿了。左右这个时辰佟佳氏正在午睡，醒来还早，她打算给自己加加餐。
蓉月取了些新鲜牛乳，加了些糖，简单煮热后放了几块冰进去，就是一道可以填饱肚子的甜点了。
她用勺子舀了一小口牛乳尝了尝甜味，纯正的奶香味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忽而门口传来一阵响动，蓉月下意识看过去，一个熟悉的人影长身玉立着，对上她的目光，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四阿哥：今天是没有姓名的一天:)
注：“千朵万朵压枝低”出自杜甫《江畔独步寻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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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枣泥山药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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