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月一呆，不明其意地眨了眨眼。
胤禛走近了几步，又指了指她：“这里……沾上了。”
她连忙抬手，发觉指尖染了一点雪白，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双颊一热，道：“多谢四爷。”
他将手拢回袖筒，故作轻松地道：“来给额娘请安，她还未醒，便来你这里随意走走。”
蓉月净了手，笑道：“后厨油烟味重，四爷还是别在这里了，不如去院子里坐坐。”
胤禛点点头，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地踱步出去。
蓉月略想了想，从橱柜里端了一盘洗干净的葡萄跟了过去。
她将盘子搁在院中花架下的石桌上，却见胤禛并未落座，而是蹙眉瞧着那落了浮尘的石凳。
莫非这位爷还有洁癖？蓉月拿了手帕掸了掸灰尘，说道：“四爷请坐吧。”
她将葡萄往他面前推了推：“来不及做什么点心，就只有这葡萄，还望四爷莫要嫌弃。”
胤禛拂开袍角坐下，伸手捏起一颗浑圆饱满的葡萄。半透明的外皮包裹着晶莹剔透的果肉，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他修长的手指剥去外皮，动作优雅地品尝着。蓉月悄悄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敏锐地捕捉到果肉入口的那一刻，他的神色蓦地舒展开来。
她发觉，虽说胤禛那张脸甚少有较大的情绪波动，但每每吃到合他心意的东西时，他眉眼间总会漾起一点细微的满足感。
看来，堂堂四爷也没法抗拒吃食嘛。
蓉月在心底笑了笑，也拣了一颗葡萄吃了起来。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一时间空气也安静了。
这葡萄品相很好，味道清甜，蓉月想着佟佳氏最近爱吃甜的，正好可以用这当季的新鲜水果给她做一些点心。
她想的正出神，手无意识地向盘子中央探了过去，恰巧碰上了同样伸出手的胤禛。两人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一触，蓉月只觉得一丝玉石般微弱的凉意席卷上自己的皮肤，她禁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盘中只余下一颗孤零零的葡萄，淡紫的颜色与光洁的盘子相互映衬。蓉月愣了愣神，盯着那只仍旧没有离开自己皮肤的手，迟疑道：“四爷，最后一颗葡萄您吃吧。”
胤禛如梦初醒，略显慌乱地收回了手，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道：“无妨，你吃吧。”
他只觉得指尖沾染了葡萄的汁水，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有些心烦意燥。蓉月察言观色，很快拿了湿润的手帕回来，递给了他：“四爷擦擦手。”
雪白的帕子带着潮湿的气息，隐约可以嗅到淡淡的香味。胤禛垂眸打量，发觉手帕一角绣了几瓣小小的梨花。
他擦净了手，将帕子递还过去，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了苏培盛不合时宜的声音：“爷，皇贵妃醒了，唤您过去呢。”
胤禛默了默，起身道：“我先走了。”
蓉月目送他离开，这才返身回了小厨房。
待她捧着做好的点心进寝殿时，胤禛已经离开，佟佳氏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盼云锦玉说着话。
蓉月在一旁听了会，才知道她们正在说的是要去畅春园避暑的事情。
自打康熙二十六年畅春园落成后，他每年必定都会去那里避暑。今年因适逢佟佳氏刚刚有孕，康熙担心她身子不稳不宜长途奔波，便暂缓了畅春园之行。
然而如今天气渐热，佟佳氏在宫中也觉得烦闷。太医诊脉后又说她身孕满三月，已经稳固下来了，康熙再三思索后，决定过些时日便启程前往畅春园。
蓉月对于这座颇有名气的古典园林很是好奇。她将装着牛乳葡萄奶冻的白瓷盘子搁在佟佳氏面前，寻了个说话的间隙问道：“娘娘可以带我一道去吗？”
佟佳氏失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那是自然，你们都要跟着本宫去园子里避暑。”她用木勺舀起一颗圆溜溜的奶冻，葡萄的酸甜融进了醇香的牛乳中，奶冻光滑鲜嫩，有淡淡的凉意却不至于太冰，可以称得上是一道绝佳的夏日解暑甜点。
她细细品着舌尖的甜香味，只觉得略烦闷的胸口都舒畅了许多，不由得随口道：“只怕本宫吃惯了蓉月的手艺，今后旁人做的菜再难入口了。”
蓉月面上微红，道：“多谢娘娘夸赞，奴婢愧不敢当。”
她想着接下来的畅春园之行，心头雀跃不已。毕竟自己入宫这么久，还从未出过紫禁城的大门呢。
过了几日，康熙的旨意下达，各宫便开始陆续收拾行装。
蓉月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佟佳氏体恤她们，便令盼云等人轮流跟着自己的马车伺候就可以，其他人不当值的时候就可以自行休息。
从紫禁城到畅春园大约十几公里，康熙唯恐佟佳氏不适，特意吩咐了马车走慢一些。
承乾宫的马车很是华丽舒适。车厢内铺了柔软的毯子，还摆了一张小巧的几案，放了些茶水吃食。蓉月原本打算路上一边欣赏沿途景色，一边吃着自己素日最爱的点心，渴了再喝点茶水，如此岂不惬意？
然而事与愿违。
出发不久，蓉月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恹恹，浑身无力地躺在马车里，只觉得胸腔里拱着一簇一簇浊气。
她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自己会晕车。
——晕马车。
*
“蓉月，你还好吗？”云萝有些担心地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人，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喝点水润润喉咙吧。”
蓉月有气无力地撑起身子，就着她的手勉强喝了几口，复又躺下。
虽然坐的马车已经是除御驾外条件最好的了，但是毕竟不能如履平地。加上马车行进时难免摇摇晃晃，蓉月只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她闭着眼睛躺在毯子上，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闷，呼吸所到之处皆是堵塞着的，但凡稍微动一动身子便有些想呕吐的冲动，眼前还时不时金星乱冒。
原先在现代，蓉月可以安慰自己是闻不惯汽车的味道、不习惯汽车时不时的急刹车才会晕车，可如今，面对没有任何汽油味、慢速前进的马车，她却还是受不住。
她昏昏沉沉地想，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做一些防止晕车的食物，可以随身携带，以免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云萝惊喜的声音：“蓉月，快看。”
蓉月支起身子，将马车的车帘揭开一道缝，却见眼前出现了一道朱红色的宫门，黄琉璃瓦的顶泛着柔和的光，上方悬挂匾额，书写着“畅春园”三个大字。从朝南的大宫门往内便是康熙在此临朝议政的九经三事殿。
妃嫔们的马车沿着东面的御道前行，从大东门进入了园子。蓉月在云萝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努力克制住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清风徐来，挟带着畅春园湖面的湿润水汽，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风拂动岸边的绿柳，枝叶婀娜摆动。再走一段路，便可见岸边假山嶙峋，重重宫殿掩映在花红柳绿之后。
康熙住在临湖的渊鉴斋，佟佳氏则住在相隔不远的凝春堂。蓉月同宫人们一道将承乾宫的物件收拾整齐，各自归类摆放好，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佟佳氏一路跋涉，略有疲累，禀报了康熙后便在寝殿歇下了。蓉月在房中坐了一会，打算好好逛逛园子。
出了房门，在廊下遇到了云萝，两人便结伴同行。凝春堂位于畅春园前湖的湖心小岛上，四面皆是水域，南面还有桃花堤和芝兰堤，遍植各色花卉，想来盛放时必然香气扑鼻。
从湖心岛经小桥上了桃花堤，西面是广袤的农田，一片翠意葱茏。再往南去，便到了众位阿哥们读书的无逸斋。无逸斋西面的西花园则是阿哥们的住所。
两人立在岸边极目远眺，蔚蓝的天万里无云，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
云萝笑着道：“这园子的景致同宫里果然不同。”
如今的畅春园虽还未完全竣工，但大体的建筑和装饰已经完善。蓉月想到现代畅春园只余下零星的遗址，不由得感慨自己何其有幸能亲眼看到曾经的美景。她只恨自己不会作画，否则定要用纸笔将这天高云淡的景色永远留存下来。
两人在湖边的亭子里坐了坐，眼看着夕阳西沉，暮色渐渐漫上天空，这才回了凝春堂。
佟佳氏去了渊鉴斋陪康熙用晚膳，直到酉正时分才回来。
她进了内殿坐下，盼云和锦玉一边一个替她轻轻摇着扇子，云萝和蓉月也在外间候着。
佟佳氏坐了一会，叫了蓉月进来道：“方才用膳时，德妃身边的人禀报说她有了身孕。如今不在宫里，本宫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赏赐她，你就去库房找一柄红彩缠枝莲纹如意，当作本宫给她的贺礼，送去回芳墅吧。”
德妃有了身孕？蓉月掩下心底的惊讶，恭声答应了。
*
回芳墅离凝春堂不远，蓉月一路走过去，途经了不少形态各异的假山。
德妃对康熙和高位嫔妃素来恭谨有礼，对蓉月的态度也很是和蔼，一面吩咐宫女收下佟佳氏的赏赐，一面打发人给蓉月倒茶，还留她小坐片刻。蓉月再三推辞，德妃这才作罢，命人好生送了她出去。
出了回芳墅的院子，天色渐沉，晚风中凉意更盛。蓉月沿着岸边密密麻麻的树木往回走，一低头便看见暗色的树影投在地面，随着风轻微晃动。
刚走过五六株柳树，蓉月一抬头，却看见路旁的一处凉亭中坐着一个伶仃的身影，鸦青色的衣角在晚风中摇摇摆摆，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那人背对着她，正微微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他一手支在亭中的石桌上，一手放在膝上，松松地攥成拳。月色洒落他周身，蓉月忽的想起了李白的诗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她不知是哪位阿哥在这里静坐，不敢打扰，加快步伐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泠泠如玉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蓉月。”
她步伐一顿，愕然地回过头去。
1.康熙在畅春园的住所，我查到了有渊鉴斋和清溪书屋两种说法的，其中康熙驾崩的时候确定是在清溪书屋。剧情这里选了第一个。至于其他妃嫔的住所，历史上没有记载。
2.我在故宫博物院官网上搜到的“红彩缠枝莲纹如意”其实是乾隆年间的，这里拿过来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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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周签约后错过了申榜时间，所以接下来会压一下字数更少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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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牛乳葡萄奶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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