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厄运还是降临了。
就在车队试图绕过一片明显刚刚经历过激烈交火的区域时,“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从车队后方传来!
是担任断后掩护的那辆保安队员乘坐的越野车!它不幸压到了反步兵地雷,或者被□□击中,瞬间被炸得支离破碎,零件和碎片四散飞溅!
“停车!找掩护!”朱马声嘶力竭地吼道。
头车和卡车猛地刹住,巨大的惯性让车里的人猛地前倾。
“不!”陈心怡惊恐地回头,看到那辆燃烧的车辆残骸,以及从残骸中跌落的、一动不动的身影。那是刚才还和他们一起搬运伤员、有说有笑的当地保安队员!几个小时前,那个叫伊德里斯的小伙子还腼腆地递给她一小块当地特色的面饼。
那一刻,陈心怡的大脑一片空白。死亡,以如此直接、如此暴烈的方式,在她眼前上演。生与死的界限,原来如此模糊,顷刻之间,鲜活的生命就化为乌有。她甚至能感觉到爆炸气浪带来的灼热感还残留在皮肤上。
“下车!快!到那片洼地去!”马克的反应极快,他一把拉开车门,将几乎僵住的陈心怡拽下车,同时朝着卡车司机大喊,“把车开下路基,尽量隐蔽!”
子弹开始从不确定的方向射来,打在车辆钢板和旁边的土地上,“啾啾”作响,扬起阵阵尘土。是叛军的小股部队!他们被发现了!
混乱中,马克、陈心怡、卡车司机(也是仅存的一名保安队员),以及几名伤势稍轻、还能勉强行动的伤员,连滚爬爬地冲下路基,躲进了一片干涸的河床形成的洼地里。这里相对低洼,能提供一些有限的掩护。
另外两名重伤员无法移动,只能暂时留在卡车上,祈祷车辆不会被直接击中。
洼地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幸存的保安队员手持步枪,紧张地注视着枪声传来的方向,随时准备还击。伤员们蜷缩在河床底部,因疼痛和恐惧而瑟瑟发抖。陈心怡和马克紧紧靠在一起,躲在河岸的斜坡后面。
枪声时断时续,叛军似乎也在试探,没有立刻发起冲锋。但每一次枪响,都让陈心怡的心跳漏掉一拍。她能看到子弹打在对面河岸上溅起的泥土,能听到弹头从头顶飞过的破空声。死亡,从未像现在这样贴近。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属于伊德里斯他们那辆车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这疼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她看着身边一名大腿被流弹擦伤的伤员,他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那粗糙而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力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夕阳缓缓下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与这片土地上的血色相互映照。
在一次短暂的停火间隙,陈心怡看到对面山坡上似乎有身影在晃动。紧接着,那名负责警戒的保安队员猛地探身,扣动扳机,“哒哒哒”一个点射。几乎同时,对面也射来一串子弹。
“呃!”一声闷哼,那名保安队员身体一震,胸口绽开一朵血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中的步枪滑落在地。他睁着眼睛,望着血色天空,眼神里还残留着最后的惊愕与战斗的意志,然后迅速涣散。
又一个生命,在她眼前消逝。
陈心怡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失声尖叫。胃里翻腾得厉害,她感觉一阵阵恶心。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马克一把将她拉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在她耳边急促地低语:“深呼吸!看着我!看着我,心怡!”
陈心怡抬起头,对上马克那双在暮色中依然湛蓝、此刻却燃烧着灼人火焰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紧张,有凝重,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听着,我们不能死在这里!”马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那些伤员还需要我们!听到了吗?”
陈心怡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混合着血污、汗水和坚毅的线条,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和温热的体温,那冰冷的恐惧感,竟然一点点被驱散。她猛地深吸了几口气,颤抖渐渐平息。是的,不能死在这里。还有伤员需要照顾。她是一名护士,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选择。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天色彻底黑透。枪声不知何时停止了,也许是叛军认为他们已经构不成威胁,或者被其他地方的战斗吸引。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干涸河床发出的呜咽声,以及伤员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他们不敢生火,也不敢使用强光手电,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检查伤员的情况。马克和陈心怡小心翼翼地给伤员喂了点水,重新包扎了在躲避过程中崩裂的伤口。
处理好一切,两人靠着河岸的土坡坐下,精疲力尽。幸存的卡车司机在稍远的地方负责警戒,虽然他的武器只是一把手枪,而且子弹所剩无几。
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清晰可见,美得令人心碎,与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人间惨剧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沉默了许久,马克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害怕吗?”
陈心怡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星空。经历了白天的血与火,生与死的瞬间转换,她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嚎啕大哭。但奇怪的是,此刻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一种饱经摧残后的、带着麻木的平静。
她想了想,轻轻地、诚实地回答:“刚开始……看到伊德里斯他们的车爆炸,看到那个士兵倒下……很害怕。非常害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那种感觉,就像整个身体都被冻住了,心脏都不会跳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回忆着那惊心动魄的时刻。“但是,后来……看到还有那么多伤员需要处理,需要喂水,需要检查伤口,需要安慰……我就……我就来不及害怕了。”
“来不及害怕?”马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赞许。
“嗯。”陈心怡轻轻应了一声,“好像有一种力量推着我,让我必须去做那些事。如果我只顾着害怕,他们可能就会死。我不能……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她转过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马克注视着她的目光。“马克医生,你呢?你害怕过吗?”
马克沉默了片刻,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隐约的炮声。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之后沉淀下来的疲惫与坦然:“怕。第一次上战场实习的时候,看到被地雷炸掉双腿的孩子,怕得手都在抖。后来,经历的多了,见的多了,不是不怕了,而是……学会了和恐惧共存。把它当成一个时刻提醒你保持警惕的伙伴,而不是让它主宰你的行动。”
“就像今天,”他继续说道,“我看到那辆车爆炸的时候,我也怕。我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怕救不了这些伤员,怕……怕你出事。”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地传到了陈心怡的耳中。
她的心猛地一跳。
“但是,”马克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实,“害怕没用。我们必须活下去,必须把这些伤员带回去。这就是我们现在唯一要想,唯一要做的事情。”
陈心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马克的话记在心里。和恐惧共存……唯一要做的事情……
“睡一会儿吧。”马克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下半夜我叫你。我们轮流休息。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陈心怡点了点头,顺从地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活跃,白天经历的一幕幕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爆炸的火光,倒下的士兵,伤员痛苦的眼神,马克坚定的蓝色眼眸,还有那首在废墟中回荡的《You Raise Me Up》……
在意识沉入睡眠的前一刻,她感觉到,马克将那件已经脏污不堪的外套,又往她身上拢了拢。
夜色深沉,寒意渐重。但在这一小片隐蔽的洼地里,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两颗心因为共同的经历、共同的职责和悄然滋生的情愫,靠得前所未有的近。明天,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未知的危险和挑战,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守护,汲取着继续前行的微薄却珍贵的力量。
星光,默默注视着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也注视着这渺小却顽强的人性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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