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江桥已经十八岁了。
他在清微剑宗后山长大,由一哑叟抚养。对于小时候的事,他记得不太多,只隐约记得他是山下农家的孩子,从小被带上山来的。
江桥平日在清微宗后山做一些杂役之事,如侍弄药田,挑水扫洒之类。后山极少有人来,他也很少和外人接触。因此除了一些低阶弟子,知道他的人不多。
江桥正担着两桶水,一步一步沿着山路从山脚往山上抬。虽然仙人有移山倒海之能,但仙尊的法力怎么能浪费在这些低阶杂事上?因此,诸如扫洒、劈柴、担水、烹煮之类的杂事,还是低阶修士来做,也是修行的一环。
江桥什么都不会,平时只跟着哑叟做一些杂事。不仅如此,他人还有一股修仙之人少有的“呆气”,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弄上无咎山来的。这也是这些低阶仙侍中的谜团。
玉屑冲到江桥身前后,先是撞了他一下,然后江桥辛苦担到半山腰的一桶水,就被撞洒了一半。“哎呀!”江桥连忙去扶,但是水也洒了一半。这意味着,他又要爬到山下,重复这一过程。
玉屑满不在乎,他粗鲁地对江桥说:“傻子,丘执事有个活让你干。”
“什么事?”江桥怀疑竟也不怀疑一下。
眼前这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偏瘦,皮肤微黑。一双眼睛虽然清澈,却有种不明世事的懵懂。常年在药田干活,让他手脚粗糙,如个农家少年一般。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乍看起来正常,接触几回就发现,他比一般人记性差,反应慢,偏又好脾气从不发火,因此常常受那些低阶仙童、仙侍欺负。
如在凡间,像他这样的少年只是憨直一些,但偏偏在天才多如狗,人人都是美人高士的修仙世界,江桥便如个异类一样。
玉屑一股脑儿把一堆灵石、丹药扔到江桥怀里,指着山脚下那个寒冰洞说:“那个寒冰洞,看见了吗?昆吾派来了一个重要的客人,丘执事让你每日进去,给阵法更换灵石,补充丹药、食水,不得打扰那位贵客,明白了吗?”
“明白,我——”
“我什么我?哪个阵位应该放什么灵石,这玉简上都写了,你照着图示来放,别放错了不然等着丘执事来揭你的皮。”玉屑噼里啪啦一股脑儿都说完了,又怕江桥搞出什么事来,拍了怕他的肩膀,吓唬道:
“丘执事让我盯着你呢,要是哪天你没去,等着挨打吧!”
玉屑左右看了看,觉得这傻子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被烧几下怎么了?又烧不死人。玉屑便一溜烟跑了。
只留下江桥捧着一大堆丹药和灵石,愣愣地看着玉屑离去的背影。等到玉屑离去了,江桥才完整说了一句话:
“但是,我还要挑水。”
江桥看看手中的丹药灵石,没法,只能先放进背篓里。又因为两桶水被玉屑撞倒了一桶,为了保持平衡,他无法挑着一桶水上山。于是,江桥只得重新下山,装满了两桶水,才又担上山来。
因为中途被玉屑打扰,江桥今天干完活的时间晚了。不过他常常这样,也没什么稀奇的。
“哑叟,吃饭了!”挑完水后,江桥把简单的饭菜捧进茅草屋里。
小屋里漆黑一片,不过这似乎对那个老人没什么影响,他端坐桌前。江桥又窸窸窣窣地,掏出烛火点燃了,才坐在朴素的木桌面前。
在开始吃饭之前,江桥又摸了一下哑叟的手,牵着他让他摸到眼前的碗碟,他才开始吃饭。
江桥又自言自语地说:“不好意思,哑叟!我今天回来晚了,我们今天吃,豆腐,青菜……”
饭菜很简单,油星都不多。修仙之人逐渐辟谷,但江桥还在炼气期,只有炼到筑基期,才开始不饮不食。因此江桥还需要吃饭。
但哑叟和江桥不同。仔细一看,发现他是一个又哑、又聋、又瞎的人。江桥小时候不会做饭,放了一大块盐块进去,他也照吃不误。只有手上的触觉,还留着一些。因此,他是一个近乎“五感缺失”之人。
可以说,江桥点灯,是为了自己,江桥说话,也是为了自己。因为在他面前的哑叟,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尝不到,世界是一片黑暗。江桥面对着一个孤寂的世界,而就是这样的哑叟,把江桥抚养长大。
吃完了饭,江桥打水到院子里把碗筷洗了。哑叟自己拄着拐杖,回自己的小屋去。他们俩住在两间相隔不远的小屋里,一个在湖东头,一个在湖西头。江桥每日的工作,就是从湖里挑水,料理湖边的多处药田。有时候,江桥也帮附近诸峰干杂活,如挑水、捡柴、扫地之类。
后山非常安静,湖水和药田都在一处山坳里,只听见几处虫鸣之声。黑蓝的天空上缀着几点孤星。江桥吃过晚饭,就坐在院子里的一个石磨盘上,开始修炼。
一枚最简单的清微剑宗入门功法玉简《坐忘经》,放在盘腿而坐的江桥面前。江桥输入一点神念,几行字便出现在空中:
“……内不觉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与道冥一,万虑皆遗①……”
“与道冥一,万,万虑……后面又是什么来着……”
简单一句话,江桥反复念了十几遍,才勉强记住。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能心急。于是他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天地灵气,缓缓吸收空气中散落的那一点点灵力,进入他的身体。点点灵力,如星芒一般,经过那堵塞狭窄,又充满杂质的经脉,如泥牛入海,修补不了一点裂隙。况且他的仙骨明显扭曲,像长满了瘤子的歪脖子树,和别人如玉石般光洁干净的仙骨一比,就是仙女和嫫母的差别。因此灵气运转一周下来,最终落到丹田里的,只有如牛毛一丝。
不知天长日久,才能填满那大海一般的丹田。
但江桥却不觉得难过,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自小修炼就是这样。别人只需要做一遍的事情,他需要做十几遍,那他就多花一些时间而已。
打坐入定,江桥竟就这样在石磨盘上坐了一夜,连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他醒来时,已经是一身的露水。看天边露出鱼肚白,江桥连忙跳下石磨盘,匆匆打了一瓢清水打理自己,重新束好了发带。
这时,昨日玉屑强行塞给江桥的一块玉简掉了出来。江桥想起今天还多了件差事,要去给寒冰洞里的客人更换灵石和丹药,更忙了。而他还没跟哑叟说呢。
不会写古文,所以文中的古文基本都是引用的。
①《坐忘论》司马承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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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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