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劫缘(五)

直至二日,春枣才晓那九芝堂究竟作何用处…

赤轮西坠,金袅中细细插放的软香已上六轮…

祠堂外,一抹纤薄的身影被西落的烈阳拉的细长。

春枣扒拉着侧门,探出脑袋焦急的望着堂前跪着的人儿…

申时已过,再跪下去,少主的身子怕是吃不消了…

等了一早,老夫人的影儿都未见着。

思索着,又抬起脑袋瞅了眼那浑圆的太阳,眉眼紧促。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春枣吓得浑身一抖,缩起脑袋,毕恭毕敬的跪伏在地上。

“嬷嬷…”不待她解释,那嬷嬷便开口道“怎么,春枣?长本事了?老夫人的话是耳旁风?”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我看你倒是敢得不得了!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着实心疼少主才…”

春枣言语未尽,那嬷嬷身后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质问。

“她要你心疼什么?”

嬷嬷听闻声音便赶忙微微弓腰,悄声退至周老夫人身旁…

那老妇人音色苍老平静,气势却足矣使人不敢忤逆造次。

“抬头,说…”

春枣是打心眼里害怕这位玉府老夫人,听闻她的声音浑身便不由一颤,更别提抬头直视她了…

老夫人一发话,她就是在不愿也不敢违逆,只得僵硬而缓慢的直起头,尝试着克服心中的恐惧道“老夫人,您…您也知晓,少…少…少主自小身子骨不迎风,前些时日,她…她还受了些伤,染了风寒,这些时日…身子骨才有些好转,这已过申时,整整算来跪得已有六个时辰,今日的汤药还没着落…”说着说着,音色在老夫人伶俐的目光下越发微弱。

顿了顿又鼓起勇气道“奴婢怕少主再这么下去,身子会吃不消…”

“哼…那你可是在怪老身耽误你家主子疗养?”周老夫人冷哼一声。

“奴婢不敢…”春枣被周氏眼中的凶光吓得连连否认。

“好一个主仆情深?那你倒是说说,你家主子脖颈间的伤作何而来?”

春枣不敢言语,她不知到底如何与周老夫人解释那日的事,也不知玳瑁少主可许将此事告知老夫人…

“不说?还是不知?”周氏的语气平缓,音色却重了几分,

“奴婢…奴婢不知…”

“还说不敢?都敢当着老身的面谎话连篇,那我在问你,一月前你们是如何入京的?竟瞒了老身半月有余?”

“就…遇一上京车队,给了些银钱命他们将少主与奴婢捎上…”

“满嘴胡言!”周氏当即厉声训斥,只见方才那嬷嬷疾步向前,抡起苍白刚劲的手往春枣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啪…

巴掌声响彻春枣耳内,豆大的泪珠瞬间垂落,片刻白净的脸侧微微泛肿,掌印缓缓浮现…

老夫人身着素衣,面容却变得阴冷,目中的凶光敛去,苍老的掌间盘玩着与玉玳瑁每日环在臂上难辨其一的玉串…

她就着掌中的玉串长捻,顺势温柔的捏起春枣低垂的脸。

说着指尖捻力,玉捻隔在她的掌中与春枣的下颚间,玉珠硌着春枣的下颔骨,头顶传来声音。

“你自小命不好,万事,知足的好,不要自作主张,更莫要胡作非为…”

字字言语尽是怜悯和毫不掩盖的警告…

春枣听得却是冷汗直冒,木僵般点头回应。

待老夫人直起身,收起掌中的长玉捻,抬眼直视着祠堂内,望着远处背对自己的身影。

缓缓踱步往祠堂内去。

祠堂外院嚷嚷吵吵,玉奴目视着那金袅中缓缓燃尽垂落的第六只软香。

膝下的蒲团缓解了一定疼感,可膝骨处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没了知觉…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股清淡的寺庙烟火味。

遂然没了声音。

玉奴不言语,垂首低目着,思索着些什么。

后颈被停在身后的人用指尖顺着一道浅浅的红痕轻微掠过…

周氏转而越过了她,将她身侧的一个蒲团不动声色的踢向前去,缓缓跪下。

身侧的嬷嬷先是取来三柱高香奉上周氏,随即又取来三柱递与玉奴。

“既以入京数日,作何不愿前来此处?”

只见周氏双手叠交奉香,她举香抵在额前,目视前方玉家宗室数百牌匾。

燃起的高香白烟袅袅…

玉奴随着她的动作朝前拜起三拜,仍旧不答。

周氏口中的此处就是当年玉家祖上曾祖两代连中状元,曾祖两任担待尚书,治国出策深得宣章帝青睐,赏林宅百亩,珠宝百担之处,可惜俗言道,盛及必衰,家道终有败落日…

历经当年的宫官相争如今的玉国公府也成了这经久未修老宅中门前的一处门匾罢了。

自咸京滥权事后,玉家罪责难免,却是先帝仁慈,留得玉家后世及其一众女眷,公府之名自此也再无实权。

见她不应,周氏也未作回应,借着身旁嬷嬷的力起身,跨过蒲团,背对着她,将香火插入祠堂前的金袅中,又自顾自的说道“脖颈上的伤如何而来?”

这时嬷嬷接过玉奴手中的香,递与老夫人。

老夫人将接过的香又一次插入金袅中…

“几日前,外出不慎,遇一京中混子。”

周氏听完她的回答,冷哼道“哼…混子?”

“你如何惹到那混子了?又可知那混子为何人?能逼得你当街褪去衣物,任她鞭打脚踏?”

玉奴眼中精光一闪,眉眼微皱,警觉道“祖母既己知晓此事细节,亦肯是知那人来头,又何须反问孙儿?”

这次换来的是老夫人的沉默。

须臾,老夫人微微叹气道“那死囚,不是淼蛊族人…淼蛊族在六年前便已不知所踪,因此,祖母劝你死了这条心…”

玉奴听着,掩埋在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你为何欺瞒我,私自出行至上京?”

“此事为玉奴过错,早些年便听闻上京繁荣,便是一时起了孩童之心,对这上京城期待已久,欲想先行致此,提早亲眼目睹这京中几分繁华,未能与您提前告知,便是莽撞了,孙女这就给您赔罪…”

说罢,玉奴对着玉老夫人便是双手附上向着她作了一揖。

玉老夫人与她背对着,看不见表情,只道“那也不必提早一月出发,晾着老妇……”

老夫人草草道“就到这吧,今日老身尚到京中,身子亦是有些不服水土,这府邸也未命人提前做些打理,方才也只将老身的房屋打理出来,你这些时日…”

说着,周氏侧目扫了玉奴一眼,玉奴未多过思索便道“玉奴明白,不劳祖母操劳,玉奴自有落脚之地,日后若有要事,唤下人往那酒铺奔走一趟,孙儿自来访…”

周氏浅浅点头,声色依旧平淡…

二人擦肩一瞬,周氏想起什么似的轻呼一声,垂目轻言交代着“家训补可乱违,这处罚你总该要领,今后行事谨慎些,莫要再如前些日子这般鲁莽,更莫自作主张,今后的路,走错一步便有无尽苦果,是了,你口中那日的混子是个一无是处却有一身好命的废物,她地位显贵,但倒也不必太担心,这位秦中二公主,你我早些年间见过,打小便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浪子,与她那傲世凌人不可一世的母亲一般臭名昭著,只是碍于她的身份,过两日入了宫,还得委屈你专找这位殿下陪个礼,虽是个名副其实的废物,却也是马虎不得…”

玉奴心口一怔,却是面不改色回道“祖母说的是…”

语闭,周氏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挥挥衣袖示意静候于祠堂外的下人。

周身的奴仆开始出出进进,已是动身清扫起祠堂。

祠堂人多眼杂,玉奴这般跪着也不是办法。

欲想起身,下肢却是麻木的厉害,没了知觉,无奈只得侧身歇息片刻,待腿脚的麻木感减退在起身。

她抬目直视那一室宗牌,脑中穿插起混乱的画面,许久,记忆点停在了儿时…

所谓家规,宗堂罚跪。

她再熟悉不过…

见老夫人离去,周边的下人丫鬟瞬间如负释重,少主起身艰难,一堂的丫鬟小厮却是无动于衷…

良久,一位扎着双鬓的小丫鬟上前想要将玉奴扶起。

一旁监督的嬷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急忙朝她道“唉!”。

小丫鬟动作快了一步,正巧将手附上她的胳膊道“小少主…”

话还没说完,双手就被狠狠地甩开了,接着就是被突如其来的一股重力推的栽在了身后的蒲团垫上…

嬷嬷愣在一旁,也不敢再上前去。

周围的下人听闻动静,纷纷顿了片刻,紧接着如同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埋头若无其事的干起了手里的活。

小丫鬟还未反应过来,吓得痴傻片刻,抬头目视着艰难起身的玉玳瑁。

“新入府的?”玉奴垂目问道。

“…”

小丫鬟没回应,害怕的微微绻起手指,过了好一会才木纳的点点头。

玉奴长吸口气,指尖在裙摆上掸了掸道“既然是新入府的,那便跟着丁嬷嬷好生学学规矩…”

说罢,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祠堂里微微响起了探讨声…

丁嬷嬷瞬间走了上来,皱着眉头训斥她多管什么闲事,主子没吭声,自己做什么主?

小丫鬟难过的眼泪簌簌,颤颤巍巍的点着头,认着错。

几个丫鬟小厮趁着嬷嬷训人在一旁悄声嘀咕着…

“这小少主脾性可甚是古怪?这九桃可遭罪了…”

“呦,她古怪得很,在玉家啊,就是个索命的主…”

“索命的?”一旁一个丫鬟有些惊恐的问道。

“是啊…”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小厮回到,接着又道“你们来玉府的时日不长,不知也不怪,这玉家小少主八字硬得可怖,身边至亲全给克死了…

“可真可假?这不还有老夫人么?”那丫鬟质疑道…

“啧,我都在玉府待了八载了,我还能拿这跟你打趣?那老夫人…”

“都搁着杵着作甚?手里的活干完了就找活干,玉府不养闲人,要是让苏嬷嬷知晓了,非扒了你们一层皮!”丁嬷嬷的声音在远处传来。

“嬷嬷说的是…小的们知错,知错…”方才凑热闹的一帮丫鬟小厮陪着笑脸,又低眉顺目的敛起了手中的活,麻溜的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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