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运汽车站等孔远黛的一个小时,彻底把羌凡的耐心消耗殆尽,即使无聊到望着闸机发起了呆来,那本放在大的真的装了一本书的口袋里的书,羌凡仍然没有打开的**。
有一瞬间冒出这辈子算是完了的想法,没多久就被羌凡否决了。每每觉得完了,也好好的活到了二十六岁,生命的包容性算得上是无限大的。
坪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在所有乡镇都朝着城市靠拢的时代里,最难的那几年,坪泽关闭了火车站后就没有再开启。年过的让汽车站热闹了些,它几乎成为抵达坪泽的唯一交通方式。
下了火车再坐上了大巴,一路颠三倒四的,终于能看见了收费站写着坪泽两个大字,平字掉了一个偏旁部首,从羌凡回来那天就掉了,到了孔远黛回来都没有修好。
这个几乎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的镇上,平静的只有大巴司机喊着,“到站了,大家伙醒醒吧。”
无人入眠。
这段路开的孔远黛差点吐出来,脸色惨白,吃了一整袋山楂条也没有缓解,抱着垃圾袋靠在窗边,胃里翻江倒海。大巴开进停车位,等到师傅来叫,孔远黛才收拾东西不得不下车。
透明的车窗能够让她们看到对方,孔远黛差点没认出羌凡来,她完全与身后萧瑟的背景融为一体,但没有融入人群里。
羌凡像是被高矮胖瘦都隔绝出去了的存在。枯萎了的藤蔓一般的卷发过了腰际,棕色格纹头巾和右耳共同夹住一枝紫藤,夺走了路人往来的目光,忽略了羌凡刻意剃掉的整条眉毛。黑色针织长毛衫下面挂着她用金属纽扣串起来的腰带垂的和裙一样长,撞击之后叮叮当当响着,像从沼泽里冒出来立誓要守护整片丛林的的树精,口袋里插着破旧纸页的书是羌凡的魔法秘籍。
孔远黛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羌凡这样的人,当初回坪泽的时候,也会像自己一样不体面吗?
并不。羌凡可是一门心思往荒野钻,说是这样才能与大自然共情的背包客,风沙入眼,羌凡捻了还能继续优雅睡去的类型。哦,羌凡还有一辆拉风的越野车,开车的司机是不会晕车的。
她强任她强。孔远黛自己都没顾明白还是捏了捏羌凡身上的薄衣服,“不冷吗?坪泽的风只往我袖子里钻了?姥姥没给你裙子里塞条花秋裤吗?”
晕眩的感觉到羌凡替孔远黛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过了那个超长的上坡才有所缓解,疑似掀开羌凡长裙的一脚发现她真的光着腿之后,绞尽脑汁想出的打破羌凡身上和谐的唯一途径。
“麻烦你啦。”除了搬行李,羌凡还要搬孔远黛。
根本不下雪的坪泽边界新建了家滑雪场,新潮的宠儿自然不会放过。高三的寒假,刚考完试,孔远黛就直奔滑雪场,摔了个骨折,准备安分的回坪泽过年。
两人站在一起极度不和谐,光是磁场就不太合,羌凡根本不愿意张嘴说话,光是孔远黛说个不停。说大学里形形色色的怪人、坪泽镇中心正在造的那座跨江大桥年后就该通车了、滑雪场里跳大跳台的高手和玩偶屁垫都没脱的自己。
羌凡终于笑出声来,“那怎么摔成这样的?”
“你看不起谁?我输就输在有志气。”孔远黛不满的说。初级道都没玩明白已经上了大跳台。“哎呀,你别笑了,你要替我保密,姥姥不让我玩危险的。哎呀羌凡~回去就说我是在学校里背单词走楼梯踩空了摔的,行吗?行吗!”
“读书吗你。”好拙劣的借口,这借口说出来别说姥姥了,就是孔远黛都说服不了自己,还妄图让羌凡一起帮她掩饰谎言,“叫姐。”
“不行,哥不让我叫你姐,求你可以,但不能叫姐。”
羌凡知道她不会叫的,几乎是在羌凡的预料之中,“你倒是怪听孔曌珵的话的,明年让他来接你回家。”
“他来,你就不会来了,可我想你来接我。”孔远黛话说的小心翼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提到了什么敏感话题,孔远黛察言观色的眼珠子转的和她的脑筋一样快。“你提哥的名字了……你,愿意见他了?”
“都是一家人什么愿不愿意见的,不都得见。”
孔远黛残了条腿也能蹦蹦跳跳的,身轻如燕的在前面跳着,找着羌凡停在路边的四轮车,孔远黛想坐很久了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哥今年回来过年吗?”
“回吧。”羌凡停下了,从口袋里摸着钥匙,一按,电动车在旁边亮了。
“大包小包的就坐这个啊?”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孔远黛跨上电动车的后座,后面连个靠背都没有,她紧紧抱着羌凡,还得腾出一只手来拖着在地上滑的箱子,比下大巴的时候更狼狈了一点,“我恨你啊羌凡,明年能让我坐上越野吗?”
“不用谢。”羌凡已读乱回。
又说起孔曌珵要回来的事,比孔远黛晚一班车,姥姥逢人就提,她外孙要终于要回家了。
人坐车上,箱子在地上拖。轮子里卡了个石子,震得差点直接从孔远黛的手里飞出去,羌凡把车骑得慢了点,风声小了,听得到孔远黛的话了,她问羌凡,“这次不逃了?”
羌凡反问,“我为什么要逃?”
“不知道,你们俩的事我弄不明白,我还小。”
“十八了,小什么?”最最漂亮的十八岁。
孔远黛一副得逞的样子,冲着羌凡耳边大声喊,“你承认你们俩中间有事了?我就知道!”
“没有事。拉你的箱子。”
姥姥陶琼兰见到孔远黛笑的合不拢嘴,握着孔远黛的手,没多想念,高三的孩子每周末都会回家一趟,把家里屯的生活用品往学校搬一搬,突然想起来扇贝还在锅里蒸着到了时间,急着去掀锅盖,撒下孔远黛就进了厨房。
羌凡脱了鞋,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拖鞋才翻出一双跟脚的。饭桌上没菜,但是坐了很多亲戚,羌凡找拖鞋的功夫,孔远黛早就已经入座混在同辈中间,在她身边留了个位置,钻出去搬了张凳子回来,想叫羌凡的,但是她已经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表姐想往里挪个位置,孔远黛瘸了的腿占着椅子,“这是羌凡的位置。”
“你又想怎么整她?”
“……”孔远黛瞬间失语,一句她哪有这么恶劣卡在喉咙里,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就是这样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孔远黛安静了之后,七大姑八大姨的话都落地了。
羌凡给姥姥拿来围裙,给陶琼兰围在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门之隔外气氛的变化,陶琼兰接过羌凡递来的调味剂,“换了煤气灶,已经不用你添柴了,出去跟他们玩吧,聊聊天。厨房就这么点大,人手够多了。”
“啊,好。”羌凡其实想要帮忙打下手的,可从陶琼兰的话里听出了一点驱逐的意思,她就也不想再提。
“曌珵晚点回来。”姨姥姥问到孔曌珵,看得出陶琼兰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心喜,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冷不丁的问羌凡,“昫嶙来吗?”
“他忙,不来了。”
“不来你就留下吃饭吧,大过年的自己待着了。”
孔远黛往里探了个头,就看见站的板正的羌凡,“干嘛跟罚站似的?”
“没有。”
“来的正好,把你姐带出去。”
“姥姥可没赶你,只是你穿成这样能做什么菜,把厨房地都拖干净了。”孔远黛的手紧紧攥着羌凡肩膀的布料,以羌凡为支点蹦着,消解羌凡的敏感情绪,顺便提醒羌凡,“你自己说的不逃啊,等会孔曌珵来了也不准偷偷溜走。”
还是原先的位置和孔远黛搬来的那张凳子,羌凡和孔远黛双双坐下。电视机里在放着春节序曲,登上春晚的明星的台前采访,孔远黛见着她喜欢的男爱豆,指着他恨不得给全家人科普,陶琼兰也不放过,哪怕她眼睛已经花的看不清电视屏幕上的人脸了,“阿miang喜欢这样的呀。”
阿miang是坪泽话里对最重要的人的称呼,音译出来的,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阿miang。
“姥姥,以后你孙女婿就长这样。”孔远黛对着电视叫老公,大家都习惯了,一年孔远黛能换十二个老公。
“外孙女婿。”表姐给羌凡夹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插嘴,“要我说羌凡的老公比他能赚钱,又比他帅,羌凡也是嫁了个好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你学着点,别只对着电视屏幕叫老公。”
“你什么眼神啊?”孔远黛反应过来才和羌凡道歉,“我不是说江昫嶙不好的意思,而是你哪也不比江昫嶙差,什么叫作嫁个好男人才能过好日子,你自己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
表姐夹了什么,羌凡就吃什么,姐夫妹夫的称呼,后面的句子不断更新着,羌凡根本不在乎眼前一桌人就着江昫嶙讨论的热火朝天,喝了点酒,做的位置正对着挂钟,时针分针摆成一个直角,九点整,春晚热热闹闹的唱起来了,该下桌的下桌,孔曌珵还没踪影。
羌凡有点弄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又怕见他,又怕见不到他。孔曌珵,好陌生的名字,读起来都有点不顺口了。
表姐的儿子带头领着小辈在院子里玩烟花,嘻嘻哈哈的一片,被开到家门口的面包车吸引了,下来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不知道谁喊了“表舅!”,然后小孩都跟着喊。
羌凡僵着回头看了一眼,全身的黑,但不是孔曌珵,她松了一口气。
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急急忙忙捂住小孩的嘴,几个孩子吵得他往屋里喊了几遍都没人出来,“孔小姐?孔羌凡在吗?有你的快递来签收一下。”
“不在,这里没有孔羌凡。”
“啊!表舅!是真表舅!”刚恢复平静的孩子堆又闹了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刚刚认错了人的尴尬。孔曌珵的出现好像给予了孩子超高的洞察力,能够炫耀,“其实我叫的不是快递员叔叔,而是老远就看见表舅躲在他背后了。”
事实是孔曌珵正好出现了而已。
“没有?可是单子上就写着孔羌凡。”快递员指给孔曌珵看,收件人是孔羌凡,寄件人是江昫嶙。
“羌凡,有人找。”孔曌珵生疏的眼神扫过靠在窗台上盯着自己被抓包后装作无事发生的羌凡,略过她看自己两眼又怕跟自己对上视线的羌凡上下瞟的眼睛,双手还插在兜里,靠着惯性把自己甩进沙发里,懒洋洋的用大拇指一指门外,“结婚六年,你老公甚至不知道你名字叫什么,趁早离了吧。”
孔远黛抢着群里的红包,随口一接,“说话怎么酸了吧唧的,姐夫爱怎么叫是姐夫的事。”
“新年快乐呀孔、远、黛。”眼神冷的像是马上就要冲过来撕下孔远黛身上的一块肉,根本就不像是送祝福的。
“新年快乐……”还没十二点呢,这么一句又是在威胁谁,孔远黛往孔曌珵那边挪挪,还没靠近他,就被孔曌珵抓了个枕头隔在两人中间,孔远黛低声说,“我一声都没叫姐。”
只是提了姐夫罢了。
孔曌珵不待见她,孔远黛也就不再自讨没趣。“瞪什么,你很厉害吗……这么厉害瞪羌凡去啊,给你能的。”
他是会瞪的,孔曌珵这双眼睛谁也不放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