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掏出红包塞在孔曌珵的口袋里，抱着孔曌珵不肯撒手，泪眼汪汪的，孔曌珵就像一个巨大的玩偶挂件一样整条搭在姥姥身上，“姥姥，过得好吗？”
“都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整晚唯一温情的时刻，电视里的小品正好包起了饺子。
羌凡签完快递单一转身，屋里屋外是两个割裂的场景，姓孔的一家人在屋内，羌凡在门外。
江昫嶙当然知道她全名就叫羌凡，却也知道，羌凡一直以来的执念就是不姓孔。为了融入一个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环境里，羌凡什么都可以做。她想做，所以江昫嶙一直都叫她孔羌凡，算是成全，也只是接近羌凡的小伎俩罢了。
可是事实便如眼前，所有人其乐融融，羌凡忙着把快递小哥搬下车的快递都搬进门前，那扇门的把手就在羌凡面前，可她没有空着的手去扭开。
即使箱子里有一半是江昫嶙为了收买小辈买的昂贵玩具，他们也只以为是海参、冬虫夏草之类的年货，小孩们早就疯跑没了。
此刻推门，似乎就破坏了屋内和谐的氛围，羌凡不想当这样的恶人。她选择坐在台阶上，掏出手机，找到江昫嶙的聊天框， “谢谢啊，让你破费了，多少钱我转给你吧，我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收这么大的礼。”
“一天没宣布离婚就该做一天的样子。” 早已经是前夫，可羌凡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我们离婚证都领了。”
“所以呢？”
不用和江昫嶙客气，因为他是江昫嶙。
看着身边堆着卸完快递车都空了的纸箱们，羌凡叹了口气，冷的白气吐了一条散开，从口袋里摸了烟盒和火机出来点上，吐出的烟雾接上白气，被坪泽的风吹散。
羌凡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往窗边走的孔曌珵，不在人前，他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皱起眉头想把窗子关上的孔曌珵，谁又惹他了。
其实，知道孔曌珵还活着就足够了。说要面对的，还是逃避了。羌凡该走了。
窗被重重的关上，羌凡后知后觉想到，应该是烟味穿过窗子飘进屋里了。然后锁和锁芯摩擦的声音出现，羌凡微微回头，下一秒门被孔曌珵推开。生锈的门锁发出老旧的噪音，一下把羌凡拉回从前，意气风发的孔曌珵，从那扇门里走出去了。
现在孔曌珵只会说，“小孩都在呢，不知道要禁烟吗？哦，是你啊，你还在啊。”
一个“你”字，把他们中间的关系拉的好远，应该叫“姐”的。
本来就迟钝的羌凡，见到孔曌珵脑子就更转不动了，两根手指夹着烟，就这么放在嘴边举着，烟灰落下来掉在羌凡的身上，她才反应过来。“我会走的，我正要走。”
“是让你把烟掐了……”孔曌珵眼疾手快的抓住羌凡的手腕，在八度的阴湿天气，她真的就这么单薄的穿了两件。“年还没过完，你又走哪去？”
“哦。”明明是他刚刚问羌凡怎么还不走的。
“里面都在等你发礼物呢。”孔曌珵抓住了羌凡，但似乎也留不住她似的，握在手里有点虚无的感觉，像是数字生命，冰冷的、机械的、卡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串报错的代码，或者是孔曌珵自己脱下了VR眼镜。
“他们自己会挑的。” 里面是好像每个包装袋上都写的对应的名字似的一片和睦，嘴里说着早就排练好的话才能井井有条一点，“你还在上学吗？”
“怎么了？”
羌凡实话实说。“里面的礼物没有准备你的。”
按坪泽的风俗，还在上学就还能收新年礼物，工作了的就成了送礼物的主力军。
“我也没想要。”
“但我想给。”
孔曌珵把这一举动归结为：亏欠和弥补。“红包有吗？低于二百我不收。”
口袋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多余的红包袋，全部分给小孩子了，“二维码。”
孔曌珵拿出的是收款码。
扫了跳出来付款界面，羌凡瞟了孔曌珵一眼，确定他没有后续的动作，而是刻意为之之后，直接转了两万过去。
一开始羌凡是想要加回孔曌珵的好友的，孔曌珵一来一回，她也算是明白了孔曌珵的意思，他们只需要保持明面上过得去的交流就好了。
“你不是没工作吗？”孔曌珵瞟了一眼脸色都变了变，一给就是两万，散财童子也不是这么散的。
“不太稳定，目前没有。”
也是，有给坪泽里从未谋面小辈的礼物就送了一大箱的丈夫，羌凡能穷到哪里去。有人没工作所以没钱，有人因为有钱所以有没有工作都可以。
“你还要跟着我多久？”孔曌珵终于停下来。
羌凡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来，孔曌珵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早已经松开，她没有借口说自己是被孔曌珵拉着一路走着，只能承认是自己追着他跑，明明跟不上他的步伐，却还是费力的在身后跟着，目的还是为了给他钱和回复孔曌珵那么几句语气并不是多友好的问题。
一直在绕圈，到了路口就往小巷子里拐，从被孔曌珵抓着，到跟不上孔曌珵，羌凡小跑两步，两根手指捻住孔曌珵胳膊肘的袖子，里面全是鹅绒，一捏就往下陷，“走慢点，行吗？”
“没必要吧。”孔曌珵站在楼底下向上看，感受到旁边仰起来的脑袋投来的目光，看她一眼，只瞥到羌凡冻红了的鼻子，又继续看楼，解释道，“你到家了。”
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过，但是陶琼兰提过，就是因为老房子墙都开始歪了，洪水之后，都快成危房了，一家人楼上楼下的凑了钱重新盖了栋新房子。楼里的亲戚都搬出去了，只有羌凡还在。新盖的房子和小时候他们住的那栋本来也就两百米的距离，眼前已经见着楼梯了，灯忽闪忽闪的，散发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也是你家。你今晚可以住这的。”
孔曌珵甚至没听羌凡把话说完就已经准备好了打断，婉拒了，“我认家，习惯了新家。而且，只有你一个人住，不太方便。”
羌凡从兜里掏着钥匙，插在孔里，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昏暗的灯光闪烁亮起来的那一下，照不清楚羌凡的表情。“小时候都方便，现在怎么就不方便了？”
“你也说了是小时候，我们现在都已经是成年人了。羌凡，我不是你弟，我可不能保证我会做什么。”
羌凡插着半天没对到合适的孔位的钥匙，被孔曌珵接过，仅仅一下，旋开了。
怨灯不识趣，却又幸好是这样忽闪的灯，把羌凡的那一部分窘迫藏一起来。爆竹声里，羌凡才敢在久久的沉默之后，展露哽咽的语气对孔曌珵说，“随便……”
反正，孔曌珵看不见、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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