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miang

锁开了。

孔曌珵比羌凡更早一步挤进去。

“私闯民宅”就在嘴边,又被羌凡咽了回去。这本就是孔曌珵的家,她才是非法占有的那一个。

他们的关系远远开不起玩笑。

孔曌珵没有立马开灯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在顾及羌凡突然涌上表面、无法控制的情绪,羌凡一定不愿意让自己察觉。这是孔曌珵仅存的一点善念。

其二,记忆里白炽灯开关的位置,伸手摸了半天毫无进展,倒是多了很多奇怪的手感,脆脆的声响,收回来的时候一手碎渣,还有些黏糊糊的物体粘在孔曌珵的手心里。

“这什么?”打开手电筒照着手心的那一秒,孔曌珵脑子里划过无数种可能性,举在羌凡面前的时候,她轻细一口凉气,不假思索的绕过孔曌珵踏入屋内,孔曌珵害怕自己是不是还是猜测的保守了一些。“喂,你倒是说啊。”

羌凡从口袋里重新摸出了火机,剁了一脚,楼梯上的声控灯听话的给了点光亮。羌凡借着光点起了蜡烛,举起到孔曌珵刚刚摸的区域,再抬头的时候,幽怨的看着孔曌珵。平时是用火柴的,孔曌珵看见了蜡烛边上的火柴盒。过得怪有情调的。

孔曌珵凑过去,头和羌凡挨得很近,烛火给的视线,根本不支持孔曌珵再远一厘米。

幸好,是只是用劣质胶带粘起来的红色枫叶,似乎不属于坪泽,因为这是一个没有秋天的城市。在凸墙的转角,贴满挂钩,绕上落叶,摆成一颗树的形状。孔曌珵摸的是胶、碾碎的是叶,毁的是羌凡的艺术品。

照羌凡的说法,每一片叶子都有它们独特的脉络,说要赔她的话,就是亵渎了她的艺术。

“算了,反正都枯了。”这句,是羌凡说的。”

孔曌珵话锋一转,仅有的歉意消失的无影无踪,“谈妥了?那就出去吧,这是我家。”

“啊?”

“你不是说随便吗?我这是成全你。人先走,东西明天再来搬。”

“你听见了?”羌凡一惊,有种藏着的秘密被人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的窘迫感。

“什么?”

孔曌珵没有听见,他们只是正好想到一块去了。

羌凡没有争什么的打算,房子、家、妹妹,全是孔曌珵的。羌凡一直都知道,自己暂住在老房子里,是因为新房子并没有留她的房间,而不是因为这是她的,“蜡烛不用就吹了,费蜡。”

孔曌珵:你省的我都想给你捐点。

“不用了。”

退后两步又踩到碎成渣的枯叶,现在彻底被碾碎了。羌凡人都快贴到地板上了,只是想要把部件都捡齐全。只是,被孔曌珵抖落在楼梯上的碎渣,或许再也捡不回来了。

羌凡听见了房门关上的动静,是孔曌珵回房了,他把蜡烛吹了,屋里彻底暗了,故意没给羌凡留光。

屋里有灯,怎么可能没有。

可羌凡也懒得去开灯,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站起来又关上,对屋子的熟悉程度已经到了就算有一天她瞎了也可以在屋里无障碍活动的地步,也没必要开灯。

孔曌珵没有锁门,甚至都没有把房门关严实,留了一条缝,就在床边缩着。如果羌凡推门想敲一敲门,门会被羌凡敲门的动作推开的,不过他没有。孔曌珵跟着羌凡回来,似乎真的就只是想给羌凡一个机会,把孔曌珵的东西还给他。

没有关门,自然也就没有开门的声音。

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还是在枫叶串前停留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孔曌珵房间门缝里亮起的白光,又走出了家门,钥匙放在玄关摆着蜡烛和火柴盒的架子上,留给孔曌珵的。

他说不方便,那羌凡走了就是。

孔曌珵第一个不认她是孔羌凡。什么成全不成全的,多少也有江昫嶙称羌凡为孔羌凡那档子事。

谁告密了一想便知,除了孔远黛,羌凡甚至都没多和谁说过几句话。别看孔曌珵一副见孔远黛就不耐烦的样子,毕竟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两人无话不谈也不是什么奇事。和羌凡这个连孔姓都是自己加上的冒牌货比起来——伤人心,还是不比了。

替孔曌珵关上了门,楼梯用防护栏围起来了,读书的时候是没有这个护栏的,胆子大的孔曌珵每天不走寻常路就要坐着扶手从三楼坐滑梯滑下来。羌凡想搭着栏杆抽根烟都不顺手,叼在嘴里还没点上又放回了烟盒里。

想到孔曌珵对烟味很敏感,还是先走远些。以前孔曌珵每次和羌凡走在路上见着吸烟的人,高低说两句不是。二十岁的羌凡学了吸烟,因为孔曌珵会远离志不同、道不合的人。

羌凡抽爆珠烟。喜欢用牙咬下爆珠,感受它的破裂,摇曳的火星点燃烟尾,吸进去的第一口甜味。剩下的只是麻木的吸完,她并没有从烟草中得到任何快感,至今没有体会到老烟枪嘴里那种“一口能够忘记烦恼”的感觉——尼古丁没有让羌凡沉沦,反而让她更加清醒。一幕一幕划过,一根烟的时间,羌凡的情绪变得低落,一般会回去继续她的创作,在悲伤的情绪中,她的灵感能持续到第二天夜里,再一根,不眠不休。

一连下了三层楼梯,羌凡有胆子试试滑着下楼的时候,早就已经没了机会。

一层二层是以前舅爷爷一家老小住的地方,三层只有一半有顶,剩下是露台。姥姥姥爷说清净,从二层搬了上来住,平时没什么人来,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由各家的女人掌勺聚聚,露台边上靠着两张圆桌,可以坐下二十几号人。这几年用不上了,椅子都搬去新房子里。老的归西,小的能离开坪泽的,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过。

在街上走着几乎都看不见年轻人,网络发达、信息充裕,孩子多也生在外地,受更好的教育。他们好不容易出来的,自然也不想孩子再回去。

还记得高考前,老师让写愿望卡,挂在班级后门,大家闹闹哄哄像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一样。各式各样的卡纸,羌凡从中选了绿色的一张。她沉思了很久写下,交给老师,抱着丢在桌肚里翻得都褶皱了的教材和试卷回家了。

回校报志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决定。

在同班同学都写了考上某大学、去某城市、和Ta在一起的五彩卡纸中,只有羌凡用铅笔怕被别人发现了一般轻飘飘的写了四个字:留在坪泽。

孔曌珵比羌凡小一届,上了高三和羌凡原先是同一间教室,爱踩点到的高中生一大早就进了班级,书包一丢,弯着腰辨认着心愿墙上的字迹。

看的前几张写的都是去冶城,坪泽所处省的省会城市,离坪泽不远。孔曌珵也想去,他真希望其中一张是羌凡的手笔。

网络里的冶城是一座开放包容的城市,能够接纳几乎所有的不寻常。有一群脚踩滑板的有志青年在城市的某一角流浪,还有一个在建的滑雪场,孔曌珵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踩在板上飞的自由模样。

不过,那张被贴在中心的“留在坪泽”,孔曌珵确定那是羌凡的笔迹,只有羌凡会这么写字。

在被规范字体的犀利考场上,羌凡仍然写着风格迥异的字。

羌凡从南方考去了北方,孔曌珵再也没有提过想去冶城。

陶琼兰不明所以,在孔曌珵挑灯夜读奋笔疾书的夜里,给他剥好了核桃端来,孔曌珵只说,“我想过秋天,可我才发现,冶城没有秋天,只有无比漫长的夏季。”

矛盾、叛逆、封闭与魄力并行的坪泽也没有秋天。

第二年,孔曌珵如愿成为羌凡的校友。

第三年,羌凡二十岁生日,在暑假的尾声消失了一周后,带着一本结婚证重返大学校园,办理退学手续,把孔曌珵一个人留在了分明的秋天。

从小都不愿意被注意到的羌凡,二十岁那年被狠狠谈论了一次,补上了她平静如水的青春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结婚、退学,光是一个就让人浮想联翩,更何况两个词语同时出现。

看不清形式的跑去问孔曌珵要真相,孔曌珵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最需要知道真相的人。明知道楼上没有自己要找的人,站在羌凡宿舍楼下久了,孔曌珵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比旁观的同学还少见羌凡一面。

羌凡去教务处办退学那天,孔曌珵和舍友一起去市中心参加志愿者活动。走前听辅导员在办公室聊天提到“换我以前,想到死也不会想退学啊,现在的学生怎么说结婚就结婚,说退学就退学……结婚了也是可以读书的。”

“谁啊?”孔曌珵问舍友。

舍友谎称不知道。

回来赶上学生会的学姐来男生宿舍查违禁,孔曌珵认识学姐,和羌凡同部门。按理来说,查违禁羌凡也要来。孔曌珵多问了句,“羌凡怎么没来?早上说到学校了,然后再也没回我消息。”

“你不知道吗?”

孔曌珵一脸迷茫,“我要知道什么?”

学姐支支吾吾没答,孔曌珵这才发觉奇怪。

一晚上辗转反侧也没结果的猜测,到了课堂上竖起耳朵听一听,“结婚?退学?不会是怀孕了吧?什么专业的?叫什么啊?”

“学雕塑,美术学院的羌凡。”

“啊?她和孔曌珵不是一对吗?”

趴在桌子上的孔曌珵装睡,投来的目光是利剑,没有亲眼所见,却感受到了刺在他身上的痛感。

孔曌珵坐在靠墙的位置,靠墙的那只手藏在桌子底下划着手机,一遍一遍的打着羌凡号码,通话一直不开始计时。切换到微信,找到置顶的羌凡,昨天的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应。下拉寻找着和羌凡有关联的人,她好像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一样,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只提到最后一次见羌凡都在教务处,他们拥抱告别、祝她幸福。

在课上,孔曌珵接到了陶琼兰的电话,他总觉得这通电话会给他带来羌凡的消息,不动声色的把手机放在耳边。

孔曌珵没说话,但陶琼兰知道孔曌珵在听,她隐隐约约听到孔曌珵的抽泣声,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也看见了忍得抖动的孔曌珵,刚被母亲送回坪泽放在姥姥姥爷身边养的时候,孔曌珵想母亲了,就这么哭的。

“阿miang,别哭,听我说好吗?”

每家每户只有一个阿miang,在这通电话之前,一直是对羌凡的代称。

“我不是阿miang。”

“现在是了。”

“她人呢?”

“傻姑娘带着姑爷回来见了我们一面,说是要走了。你回来吗?回来的话,我替你留住她。”

“姑娘?”孔曌珵冷笑一声,羌凡从来没被叫过姑娘,好像这是一个为了匹配姑爷而诞生的词汇。“你问问姑娘走之前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

“哦,没有啊,祝她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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