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冷掉的生煎，最终被邢南煦藏进了书包最深的夹层，像藏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秘密。他走进教室时，李寄风已经坐在座位上，背脊挺直，正低头预习着英文单词，侧脸平静得仿佛清晨弄堂口的那场对峙从未发生。只是那过于用力的指尖泛出的白色，和偶尔一瞬失焦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邢南煦在他身边坐下，动作比往常轻了许多。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叽叽喳喳地分享趣闻，也没有掏出那袋已然狼狈的生煎。他只是安静地拿出课本，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李寄风。那种沉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体贴，与平日里的热烈判若两人。
一整天，两人之间都弥漫着这种异样的安静。李寄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繁重的课业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邢南煦则在那堵墙外徘徊，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被李寄风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逼退。他甚至不敢轻易递过去一块饼干，生怕任何一点善意的举动，在此刻都会变成一种冒犯的怜悯。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夕阳将教室染成一片暖橘色。李寄风做完最后一道物理题，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间落在窗外那棵嫩芽初绽的梧桐树上，怔怔地出了神。
邢南煦瞅准这个机会，将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飞快地、带着点做贼心虚的敏捷，塞到了李寄风的英文课本下。
李寄风回过神，垂下眼帘，看着那露出一角的纸条。他迟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最终还是将它拈起，在桌下轻轻展开。
纸条上的字迹有些潦草，是邢南煦一贯的风格，但内容却简单得近乎笨拙：
「生煎我吃掉了，底还是很脆。」
「晚上去图书馆吗？我有道题不会。」
没有提及清晨，没有追问那个女人，甚至没有一句苍白的安慰。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无关紧要的事情，试图将脱轨的一切，悄无声息地拉回他们熟悉的、安全的轨道。
李寄风看着那两行字，看了很久。窗外的夕阳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细密的阴影。他那紧绷了一整天的、仿佛锈住的神经，似乎被这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善意，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清晨未散的冰冷、被看穿隐秘的狼狈，以及一丝……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如此笨拙地珍视着的暖意。
他将纸条重新折好，没有扔掉，而是夹进了那本英文书的扉页里。然后，他转过头，看向正假装埋头苦读、实则耳朵尖都透着紧张的邢南煦，用那恢复了平日平稳、却似乎少了些许冰碴子的声音说道：
“哪道题？”
邢南煦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是阴霾天空里突然钻出的星星。他手忙脚乱地翻出数学练习册，指着上面一道被他画了好几个圈的题目，语气里带着失而复得的雀跃：“这个这个！这个辅助线我怎么也作不对！”
李寄风接过练习册，目光落在题目上，拿起笔，开始讲解。他的声音不高，条理清晰，与往常并无二致。邢南煦凑近了听，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还有一丝清晨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夕阳缓缓下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课桌上，交叠在一起。图书馆最终没有去成，他们就在这渐渐暗下来的教室里，一个讲，一个听，直到夜幕降临，值班老师来催促清场。
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凉意。邢南煦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股憋闷了一整天的浊气终于散去。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寄风，他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李寄风，”他轻声说，带着点试探，“明天……生煎还吃吗？我换一家买，那家的底更脆。”
李寄风脚步未停，目光望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宿舍楼，沉默了几秒。就在邢南煦以为他又会用沉默拒绝时，却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轻得像叹息，却让邢南煦的心，像被春风鼓满的帆，瞬间充盈起来。他知道，那座冰山依然在那里，坚不可摧。但至少，他找到了一缕阳光，可以持续地、耐心地，照在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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