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骑四下冲荡间,风沙渐止,天色稍明。飞卫军众骑原本失散者甚多,见天色已晴,又闻梁阵中喊杀大作,知是已有同袍先登敌阵,纷纷跃马入阵厮杀。齐中军残部重整旗鼓,见梁军大乱,亦从正面合围进击。
柳盈月提槊纵马,在乱军中冲杀了近半个时辰。虽胜局在前,却只觉肩上枪伤越发痛楚,冷汗直流,力渐不支。正当此时,忽一名骑士上前呼道:“大帅!是梁军帅旗!”
柳盈月强打精神,定睛望去,果然有面“梁护羌戎校尉靳”的明黄色大纛,在不远处昂然屹立。
她心知靳原是何等人物,必不愿偃旗狼狈而退,宁可与她殊死战至最后一刻。
她有些颤抖地举起长槊,直指梁军帅旗方向,令道:“众骑听令……随我向梁军帅旗,突击!”
近百骑士结成冲击阵型,在齐军总帅长宁公主的槊锋指引下,放马疾驰。面前,梁军护营部队已在大旗之下结成圆阵,长枪如林,誓死迎击呼啸而来的齐军铁骑。
而柳盈月只记得她跃马冲入枪林之中,她的马槊将一名面貌稚嫩的梁军步卒狠狠挑至半空,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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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柳盈月发现自己身处在中军大帐里。
她有些恍惚地睁开眼,费力地想要确认现在的情况。她记得梁国大军已压境而来,自己似乎梦见与梁军血战,下一刻又策马在沙暴中驰骋,向梁军战阵决死突击。
但她立刻又明白了,这一切不是梦。在她想要起身的一瞬间,她左肩上的那道伤口传来阵锥心的疼痛,如针般将她扎醒。而全身也火辣辣地疼。
她发现自己的战袍甲胄都已经卸下,全身已擦洗去血迹征尘,伤处也已包扎妥帖。
榻前,另一名女子坐在马扎上垂首浅眠,身上的战袍还不曾脱去。她戴惯了的那张白铁面具轻轻握在手心里,英朗瘦削的面庞上有一处刺眼的黥痕。那就是她常常以面具示人的原因。
柳盈月不忍唤醒她,独自裹毯坐起望了望帐外。见天色已经发青,正是破晓时分,她知道自己应该是昏睡了一整晚。
而贾涵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悠悠睁开眼睛,见柳盈月已经起身,蓦地从马扎上弹了起来。
“殿下!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无妨。”柳盈月自觉无甚大碍,摆了摆手,有些担忧地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昨日战事如何?”
贾涵答:“昨日殿下率部冲击梁军护营亲兵,战马被梁军刺死,摔下马来,险些不测。幸亏一名骁骑都尉舍命保护,末将也刚巧赶至,这才冲破梁军亲兵,阵斩靳原等梁将数名。之后梁军溃散,伯平指挥大军掩杀,末将则令众都尉率部各自追击,自己护送殿下回营了。”
柳盈月紧锁眉头,抿唇不语,似乎一时还没有接受这个结局。
半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失神道:“是我军……胜了?”
贾涵的语气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喜悦:“殿下,是大获全胜。”
柳盈月脸上渐现出数月间从未有过的轻松笑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量一般,她软软地向后瘫倒在榻侧扶手上,口中喃喃:“天佑雁关军,天佑大齐,河北得全矣!”
几个月来,无论是自己的生死荣辱、雁关军的去留存亡,还是齐国的国运兴衰,这些她所背负的种种迫于长宁公主名号,只能自己默默坠在心头的压力,随着这一场豁出性命才搏来的意外胜利,终于全部释然了。
贾涵见柳盈月笑意嫣然,自己也不觉心头一暖,附和道:“若非殿下英武果决,纵然天赐良机,也应难有此胜才对。”
柳盈月连忙摇头:“此胜险象迭出,殊不可测。我不过聊尽人事,怎敢贪天之功。”
但她的笑容也只不过昙花一现。跟着随口回答贾涵的这一句话,万股思绪又一次涌上她心头。
身为三军主帅,柳盈月很清楚这一仗胜得是何等侥幸。如果不曾有这一场沙暴阻滞梁军攻势,掩藏齐军铁骑行迹;或是沙暴中所有人迷失方向,未能攻入梁军军阵,甚至说她本人战死在乱军之中,这一战的结局,及齐国的国运就会完全不同。
齐国于河北一带几乎无险可守,若齐军不能保持积极攻势,直至取下晋阳扼住河北咽喉,则就两国实力与朝堂形势来看,很难保证梁国得到喘息之后,不会发动下一次进攻。
而到那时,就不会再有这一次绝处逢生的运气了。
她忍着身上的痛楚缓缓起身,披过战袍,来到案前写下一道手令,交予贾涵道:“存容,你与伯平去主持清点缴获、核首论功。凡是随我攻入梁军军阵的骑士,只顾杀敌没有斩获,我令行军司马先在军资与缴获中拨出一部分,每人赏赐一百金,记载入册。待返回军府,再凭册从我私库中抵扣。”
贾涵有些犹豫:“殿下,这可是近万金之多啊。军功赏赐本就是朝廷府库之责,何必如此?”
柳盈月叹道:“而今国用艰难,若是寻常论功行赏,理应出自军资。但战局危急,又无暇讨取首级,若无格外赏赐,怎安众心?亲信将士无首级之功而以府库之财赐之,只怕将来落人话柄。我自是宗室之身,用不到这许多财物,你且依令行事便是。”
“诺。”
贾涵领命离去。柳盈月目送她离开中军大帐,取过纸笔,再次伏案书写起来。纸上锋利周正的笔画间,赫然写着“陈河北军事表”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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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都临稷,齐王寝殿觉阳殿。
一位憔悴沧桑的老者卧于王榻之上,手中握着一份方才读完的,刚从河北前线递到门下省的奏表。
“……冰砚啊。”老人用犹含三分余威的沙哑声音轻唤今日当值的那位员外散骑常侍。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前。臣下不可擅入君王内寝,那人便在门口肃立着。过分矮小瘦弱的身影逆着光,看不真切脸庞。
“大王,卑臣在。”那人开了口。声音薄冰碎玉般清脆纤细,是个极似女声的少年音。
齐王将手上奏表递给榻前随侍的老内侍。
“这封奏表,你没有看过罢?”
“门下无尚书台交转或大王旨意,从不擅阅各衙署与地方上奏文书。”少年轻细的声音给出一个稳重的回答。
“拿去仔细看看。”齐王随口谕道,“孤也不用你作何对策评断,阅后无需多言,直接归还中书省罢。”
少年自老内侍手上接过那封奏表,心中颇感奇异。正端详间,齐王又道:“待你阅后,去东宫处,也与他看一遍。去罢。”
少年领命离去。此时正是午后,宫中无事,萧瑟冷清,鲜少行人。行至半路上时,少年停下脚步,盯着那自己尚未曾拆开的封皮,轻声自语。
“《陈河北军事表》……长宁殿下所撰么?”
“如此人物,可惜……”
一阵秋风拂过。少年自语未毕,风却吹散了少年的长发。
少年轻拂随风飘散的鬓发,将它们夹在耳畔。长发下掩映着的,却是一张幽郁清俊,不让病中西子的少女般面庞。
对外声称的性别这档子事呢,是有点缘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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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逢天机飞军斩将,忧时运公主上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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