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廷臣舌剑争国策,太傅巧言收险局

陈元纲面色稍显缓和,点了点头。

此时,一直板着面孔不发一语的赵吏部冷不丁开了口:“陈公与郭尚书所见,恕赵某不能苟同。晋阳乃河北要冲,又是晋室龙兴之地,岂能轻易攻取?况且如今朝廷用度正值拮据,故此难免失彼,若天时未予贸然动兵,届时战事不利,恐怕就不仅仅是劳民伤财那么简单了。”

说着,赵之澈冷下脸来:“另外,赵某得提醒郭尚书一句,即便是长宁殿下,也不是什么仗都打得赢的。若非我大齐社稷自有天佑,恐怕前日之战,就得追究长宁殿下一个擅自进兵、自取败战之责了。”

郭谦露出一个狡黠中带着轻蔑的笑容,回敬赵之澈道:“朝廷可从未切切实实地向雁关军下过不准出关迎战的旨意。若雁关当真失守,且不论是否有人要负筹运军粮不利之责,难道赵尚书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坐而论道么?只怕早已避梁人兵锋而不及了罢。”

“……你!”

赵之澈闻言双眼圆睁,剑眉倒竖,直指着郭谦正欲发作,太傅陶玄却稳稳当当将手一横,把他拦了下来。

“载清,为人臣子,朝堂之上,切莫失仪。”

“是……。”

赵之澈见恩师出面,竟生生将一腔火气压了下去,懑懑然不再作声。

陶玄拦下了险些失态的赵之澈,双手拢袖,朝太子微微一颔首。

太子知道陶玄这终于是要表态了,也无甚奈何,只得点头道:“陶公请讲。”

陶玄得了太子首肯,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殿下,诸公,这河北战事如何进展,一进一退,俱有道理。不过老臣忝居尚书台数年,亦知欲举大兵,必以庙算为先。以老臣愚见,不若先算清府库中尚有几许军资,再定下军略不迟。”

“子阶啊。”陶玄转向陈元纲座下的度支尚书沈升,“你且说说,今岁国家财帛粮赋情况如何?”

沈升见陶玄问向自己,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却又皱起眉头,望了望陈元纲。

陈元纲短叹了声,点了点头。

他将目光移至堂上柳政身上,道:“不瞒王上、殿下与陶公。如今秋赋入库尚早,青黄不接,正是用度紧张的节骨眼上。年初时账上本就吃紧,余不下多少开支,夏季救旱救涝又耗去不少钱粮,豫州杨崇将军所部为迎击南路梁军,也临时征调了二十万石粮草,只怕国中暂已无力再支举兵征战了。”

陶玄这才摇头道:“如此看来,既度支账面吃紧,就算还有军资拨给长宁殿下,恐怕也不足以维持河北战事咯。”

内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咳了两声。内侍望向堂上的太子,使了个不轻不重的眼色。

柳政自然知晓戎马半生的父王是何心思,虽心下颇有为难,却还是问:“夏赋不是不久前收上来的么?煮盐炼铁的收入,想来还剩一部分吧?”

沈升毫不迟疑答道:“今夏青徐两州多灾,收成大减,多亏陶太傅与赵尚书体恤民情,连番上书,又蒙大王天恩浩荡,朝廷也下过两州减免赋役的恩旨了。”

陶玄捻了捻须,赵之澈脸上闪过一片阴云。

“加上梁国大兵压境,人心惶惶,冀州粮赋也较往日少了些。夏赋七折八扣,上一次盐铁入项也因灾异打了折扣,如今已用去八成多了。”

柳政听沈升昂首讲着种种难处,只能缄口不言,心下也不愿多加追究。

“灾异”意味着什么,在座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谁都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

内室里又传出阵剧烈的咳声,内侍唤了御医进去。

稍许片刻,御医掀开隔帘,踏着碎步匆匆离开。内侍来到太子面前,低声耳语几句。柳政立刻面露难色。

内侍语毕,转身离去。柳政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话虽如此……但晋阳乃是河北心腹,方今梁军已遭重挫,梁国国内必定空虚,若不动兵进取……只怕白白坐失良机。”

阁子内的氛围又一次阴沉起来。众人都清楚,虽然这话出自太子之口,却不是太子自己的意思。

打定主意要攻击晋阳的,是齐王本人。

陶玄见状,向赵之澈轻轻使了个眼色。赵之澈会意,立即话锋一转道:“自汉孝武以来,盐铁一直是朝廷收支的大头,今日便不敷使用了?沈尚书大可重新清点清点账目,这河北战事如何进展,最后还是要大王乾纲独断。”

“载清,你这话有失公允,朝廷的账可向来做的是清楚的。”

沈升眯着眼睛,指头点着桌案。

“我也不妨讲明,度支账上确实还有盈余。不过这盈余,一者预备拨给太府寺、一者预备拨给卫尉府、一者预备发放这几个月的京官俸禄。还有一件左民曹方呈给门下的折子,打算修缮河水渠堤,这一部分也是要预备着的。赵尚书不妨思量思量,咱们省下哪一个会合算些。”

左民尚书程麟马上接道:“而今夏汛已过,河水上的堤渠虽较往年旧了些,但修缮也不是那么火烧眉毛的事。若大王下旨,臣等大可另寻良策。只是常说,秋雨连绵,这河堤能用至何时,会不会出什么万一,谁也不敢妄言。”

眼见着烫手的火炭又推了回来。虽说这招大可不接,但沈升和程麟这一番以退为进,还是弄得赵之澈极不自在。

“太府、卫尉,那都是宫里的开支,谁敢替大王慷这个慨?京官不过数千人,就算半年的俸禄都供给雁关军,怕也不够几日支用罢?不过若阁下要朝臣毁家纾国,我赵某家中还有几分薄资,阁下拿去便是!”

柳政见气氛不妙,忙道:“朝廷富有四海,怎会行夺人家资这等不成体统之事。至于钱粮,本宫稍后会与王上再议,切莫伤了同僚和气,朝廷上下团结一体才是大事。”

一直以来态度模糊的陶玄此刻勾了勾唇角,悠然冒出一句古语来:“古人有云: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陈元纲皱眉,他已猜到接下来话题会引至何处去。但心中权衡一番后,他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毕竟,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啊。[2]”

陶玄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次朝会上最凶险的一句话。

[1]尚书八座:魏晋时期中央行政机构尚书台的八名主要官员。一般为尚书令、尚书仆射及六曹尚书。隋唐时改六曹为后世所熟知之六部。本文中齐廷尚书台设置吏部、度支、殿中、五兵、刑部、左民六曹,虽具体职责有所不同,但可大略对应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2]:陶玄这两句古语出自《老子》第三十章,分别意为“军队驻扎之处,必然荆棘丛生、凋敝破败;战争过后,必有灾凶之年。”、“以大道辅佐君主之人,不会以武力逞强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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