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纪殊彦走在云雀村里，村民们眼神躲闪，完全没有了昨日早上的热情。
每个人真的天生就会见风使舵。
纪殊彦不以为意，溜达着走向村口，刚准备出去，哨塔上传来一声话语：“公子请留步！祭司大人说您不能出去！”
纪殊彦眉毛一挑，“我不出去怎么查烟瘴的来历？我不出去，一会烟瘴蔓延过来了怎么办？”
“……祭司大人说你不能出去！”哨塔只这一句。
“我若非要出去呢？”纪殊彦暗暗握紧了短剑。
两边哨塔旁的角门中出来了十个手持弓箭的小伙，齐刷刷地开弓将箭头对准了地面上的人，“祭司大人说了，不让你出去。”
死脑筋！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纪殊彦撇嘴，看着那大张的弓箭，他若真赶往外走一步，这帮二愣子是真的会射的！
纪殊彦抬起了脚，伸出村门外，听着上方又紧绷了些的弦声，身体转了一圈，回村里去了。
皮这一下纪殊彦就开心了，不能出去，怎么去联系救兵呢？
这感应时灵时不灵的，也没法沟通，不然叫金鸾给他松快点灵力也好啊！
此时的虞乾在心里比对着巫画的大朝拜线路图，不同于小朝拜的路线图，大朝拜走的路线连起来的形状仿若鸾鸟被束缚了一般盘作圆形。
正应和了他们的猜测，小朝拜是迷惑，大朝拜是加固封印的仪式。
先民们忌惮诅咒，不能杀死小金鸾，但让其一直保持清醒又容易有变数，索性灌下大量掺了迷药的花蜜，再将其封印。正好还能延缓小金鸾的生长期，一举多得！
祭火是为了有借口焚烧迷药，祝颂是为了加强封印。
而活女祭则是一块警示标，只要小金鸾苏醒，必然先吃掉这送到嘴边的活食，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迅速做出反应。
但是随着最初那批先民的死亡，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传下，故事就不对了。
活女祭变成神祇使者，祭火变成了朝拜金鸾！
好在所有村寨的祭司都是由本部教导、下派，还是有一部分人是知道金鸾和诅咒的。也正是如此，千百年来他们都在找寻能消弭诅咒的方法。
近些年，还真被金鸾部族找到一个办法！虽然不能直接抵消诅咒，但可以完全炼化小金鸾，让它能成为真正的部族图腾，受金鸾部族的驱使！
这个办法就是需要献祭数个、类似纪殊彦这样能与小金鸾高频感知的修士，再结合金鸾王的内丹加以炼化，便可淬出神力反哺施术者。
要知道金鸾王可是半步成神的修为，她的孩子在胎里就接受了神力的洗礼，若能正常出生正常成长，最次也是一方妖王的存在。
若真能将小金鸾的神力完全淬出，供养整个金鸾部族人都不是问题！说不定还能出好些个天赋异禀的修士苗子！
本来纪殊彦是想用玉牌向天机阁求援，直接以暴力冲了云雀村，但虞乾说：“云雀村毕竟是莨月的村寨，贸然以暴力破局，会让天机阁被冠以干涉他国行事的污名。”
“目前你尚未有性命之忧，天机阁的道长们来了，勐勒也能狡辩都是误会，反而打草惊蛇。”
“不如，我们先……”
思及昨夜之策，纪殊彦开始在村里漫无目的地溜达，也不管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横竖他们也不会干涉自己的行为。
昨夜虞乾就已经料到，作为修士的纪殊彦必定是会被重点监察的，不如就让他去吸引注意力，虞乾去做些小动作。
冉阳常年在村里行走，村民们不会对她太过设防，破坏阵法的事就交给她。
至于冰凌，她是个隐形人，但对村寨的死角都很熟悉，能自由出入云雀村。由她去找出村外暗含金鸾王血肉的泥沼位置，晚上再回到神庙后屋告知小金鸾，结合冉阳破坏的房屋阵法，增强小金鸾的血脉之力。
若是按这个计划，也许不到第六个小朝拜日，小金鸾就能挣脱封印，一举报仇了！
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第三日夜，神庙如往常一般灯火通明，黎满女神百无聊赖地躺在神龛中，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听见神庙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日思夜想的身影走了进来——
此人身着黑色锦衣，腰间没有任何饰物，就这么嘴角噙着笑、信步而来，宛如天人降世!
黎满痴迷地看着来人，“虞公子，你来了。”
自小朝拜时虞乾那惊艳一舞后，他算是长在黎满心里了，那叫一个牵肠挂肚、心心念念！如今这朝思暮想的人儿出现在眼前，黎满耗尽全身力气才没扑过去。
“满女神，我来看看你。”
虞乾温柔地笑着，眼底尽是漠然，这是纪殊彦出的昏招，叫他用美男计来诱惑黎满，离间她和勐勒。
呵，美男计！就这么将我推到别的女人身边……黎满再小也是馋他身子的！他也舍得！女孩也是女的啊！
虞乾转念一想，这岂不是认可我的貌美了？心情好了些，笑容也真实了几分。
看着虞乾温柔多情的笑颜，黎满神魂颠倒，脑袋里晕晕乎乎地，“你，你来看我，做什么？”
“来看看我们满女神，日日孤独地守在神庙，可怜花朵一般的年纪，就要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侍奉神明。”虞乾目露心疼地摇头叹息，他没哄过女孩子，只能生硬地念白，“我心疼你啊。”
黎满听着这不走心的心疼之言，没有察觉半点，还期期艾艾地劝他：“能侍奉神明，是黎满的荣幸。虞公子不必心疼我，我很满足。”
“可怜你小小年纪便这么懂事，别的孩子这时候都在爹娘身边依偎着，你却只能坐在这冰冷的神龛中与孤独为伴。”
黎满听到爹娘二字，一阵恍惚，好遥远的字眼……
她自小便被家中训导培养，以后是要侍奉金鸾的，要洁净，要学会忍受孤独，要有神性……她两岁就开始独自住一间房了，因为她长大是要去做活女神的。
家中身上天生有痣的姐姐妹妹们有时也会来同她说话，但没过多久便会被各自长辈们叫回去。
而她，从来没有人会唤她回去。
因为从小她便被教导，她的家只会在神庙。她就该住在神庙！
“侍奉神明是荣幸，”虞乾幽幽地说，“那侍候祭司大人呢？”
“你！你说什么？”黎满还沉浸在回忆中，骤然闻言大惊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虞乾还什么都没问呢，自己就先露了底。
“没什么，只是朝拜那日我丢了个东西，昨夜来神庙找时，不小心看见……”
话还没说完，黎满就崩溃地大叫：“别说了！别说了！不准你说！我命令你不准说了！”
被心仪之人看见自己不堪的一幕，黎满心里全是慌乱，她虽然年纪小，但也还是有自尊的。为了家族服下绝癸药，除了勐勒的引诱，自己也有些许私心。
她是见过女神祭火的，只不过被人抬着游行一圈便能得到全村的祝福敬慕，而女神只需要穿着漂亮夺目的衣衫端坐神座上便可以了！
多么简单！
能高高在上地一辈子做活女神，享受村民供奉和敬仰，不比一辈子在族里做个普通人来的好？
然而真正住到神庙后，黎满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这跟家中真的不一样！这跟自己想的也完全不一样！
想象中活女神每日应该鲜花美食，光鲜亮丽，每日接待祝祷的村民们，看心情给出不同的表情便能收获感谢与崇拜。可实际上呢？除却每月一天的固定游行，其他时候她只能困于这小小的一方神龛之中，只能端正地坐着，否则便会被神龛里的银针刺痛！
是的，神龛内部为了让活女神保持良好的坐姿体态，只留出一部分的空位供女神端坐，其他地方皆插有银针，一个不注意便会被银针刺破皮肤，而一旦刺破并留下疤痕，女神便要退位！
黎满太看中这个身份了，她不能失去活女神的地位！
因而成日成夜地端坐神龛之中，苦不堪言。直到勐勒祭司的到来，他说只要她顺从他，这银针是可以去除的！这还用多想吗？……
可自从看到虞乾祝颂，这些不堪的往事通通被黎满抛到脑后，只想着要怎么得到虞乾，供她亵玩。她不关心献祭会不会成功，她想着只要纪殊彦死了，虞乾就是她的了！
说到底，黎满才七岁，对情爱的理解都是勐勒教的。
教她如何能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抓不住的东西，连伸手都是多余。
虞乾此刻已不再是心疼，而是怜悯地看着她，“侍候一个老头子，哪怕没有到那一步，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如何……”黎满睁着大眼睛看着虞乾，“从我坐在这里开始，我就没有选择了。”
同样是大眼睛，虞乾眼里看着黎满满眼的悲苦，心里却想着那个混蛋小子清澈无辜的双眼。
人类的悲喜从来都不是相通的。
尤其黎满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从她能眼睛都不眨的就说出祭炼活人的话，虞乾便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被教坏了，她现在的悲惨都是她曾经的一念之差。
“如果有选择呢？”
黎满伏下身来，眼中精光闪烁，“如果有选择……我该如何做？”
“你若有心，任何时间都不算晚。”
“头低草木，手合神鬼。”
随着一声吱呀，黎满抬头望去，虞乾的身影在月光下清冷绝傲，她知道，那是她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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