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的雨痕扭曲了黑板上的分班表,夏淮的指尖在名单上停顿。
江屿两个字像一滴浓墨,突兀地晕染在他名字旁边。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有人撞翻了他的笔袋。
“抱歉啊。”带着青草气息的阴影笼罩下来,江屿弯腰时篮球撞到课桌,夏淮刚捡起的钢笔又滚落在地。
墨蓝色液体在瓷砖上蜿蜒,像条幽深的河。
夏淮盯着校服裤脚溅上的墨点:“故意的?”
“你说这滩水渍?”江屿用脚尖点了点地面,“确实比某些人绷着脸的样子生动。”
教室里突然安静。夏淮看着对方腕骨上晃动的红绳,突然想起校论坛里那个热帖——《高二期末考惊现双满分:冷面贵公子VS野犬系学霸》。
此刻野犬正龇着尖牙,把篮球重重砸在两张并排的课桌之间。
“让让。”夏淮抽出湿巾擦拭桌面,“你的球挤占公共空间了。”
“是吗?”江屿突然倾身,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尖,“我以为优等生都讲究黄金分割。”
夏淮的后背撞到窗框。梧桐叶的影子在江屿侧脸摇曳,他这才发现对方左眼尾有颗很小的泪痣,随着笑意在光斑里忽隐忽现。“这道题。”江屿的铅笔戳在物理卷最后一题,“动能定理比你的机械能守恒更简洁。”
夏淮看着草稿纸上龙飞凤舞的公式,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忽略空气阻力是基本常识。”
“现实世界可没有真空环境。”江屿转着篮球起身,椅背撞得夏淮的保温杯微微晃动,“就像你永远算不准——”
他的话被粉笔头打断。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看来两位对黑板情有独钟?”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走廊。江屿掂着板擦吹口哨,夏淮的白衬衫染上细碎粉尘。
当江屿故意把粉笔灰扬到他领口时,夏淮突然将湿抹布拍在对方脸上。
“喂!”江屿的惊叫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擦黑板要这样。”夏淮踮起脚去够最高处的字迹,露出一截伶仃的腕骨。江屿看见他苍白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像冰层下游动的鱼。
暴雨就是在这时倾盆而下的。粉笔灰在夕阳里浮沉,江屿抹了把脸,湿漉漉的刘海下眼睛亮得惊人。
夏淮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方才踮脚时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险些栽倒在江屿怀里。
此刻对方手掌残留的温度还烙在腰间,烫得他耳尖发红。
“你刚才是...”
“擦你的黑板。”夏淮猛地转身,粉笔槽里突然滚出半板白色药片。江屿弯腰去捡的动作比他更快。
“盐酸普罗帕酮?”江屿念出药瓶标签时,夏淮已经劈手夺过。
玻璃窗映出他苍白的脸,像博物馆里易碎的薄胎瓷。
“管好你的嘴。”夏淮把药瓶塞进书包夹层,金属拉链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江屿注意到他手背的医用胶布,边缘微微卷起,像是频繁撕贴留下的痕迹。
暴雨就是在这时倾盆而下的。
夏淮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数着雨滴在台阶上炸开的水花。
第七十三滴时,身后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江屿一定又在转那枚褪色的红绳——这是今天第十三次,每当他解题卡住时就会无意识拨弄腕间的绳结。
“喂。”江屿的声音混着雨声,“要不要比谁先跑到校门口?”夏淮低头看着自己纤尘不染的白球鞋。
医务室抽屉里锁着的心电图报告突然浮现在眼前,折痕处医生潦草的字迹刺得他眼眶发酸:“避免剧烈运动。”
“幼稚。”他拢了拢校服外套。雨水带来的寒意正顺着脊椎攀爬,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江屿突然把篮球塞进他怀里。
夏淮被皮革表面的雨水激得瑟缩,却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和医院走廊里终年不散的气息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他心脏莫名抽痛。
“帮我拿一下。”江屿蹲在台阶上翻找书包,发梢的水珠坠在夏淮鞋尖。
明黄色伞面“啪”地绽开时,夏淮看清伞骨处用马克笔写着“小暖专属”,后面跟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这伞...”
“便利店随便买的。”江屿站起身,红绳突然断裂,玛瑙珠子噼里啪啦滚进雨幕。
两人同时蹲下捡拾,夏淮的指尖碰到江屿手背,才发现他在发抖。
最后一颗珠子卡在排水沟边缘。
夏淮摘下眼镜,半个身子探进雨里。
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时,突然被一股力道拽回——江屿抓着他手腕的力度大得惊人。“不要命了?”江屿的声音像绷紧的弦。
夏淮怔怔望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论坛里关于江屿妹妹的传言:
那个死在手术台上的十二岁女孩,最后的朋友圈是“哥哥做的晴天娃娃”。
伞柄被强硬地塞进掌心。
江屿转身冲进雨幕的背影让夏淮想起实验室的小白鼠,在迷宫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他握紧伞柄,金属部件硌得掌心生疼。
转身的刹那,有什么从书包侧袋滑落。
是张泛黄的拍立得。
照片里穿病号服的小女孩抱着小黄鸭雨伞,腕上红绳缀着玛瑙珠。
背面稚嫩的笔迹写着:“哥哥比赛要赢哦!”
夏淮在雨中站成雕塑。直到手机震动,班级群弹出消息:【@江屿篮球联赛决赛录像.mpg】。
视频封面是江屿跪在球场痛哭,日期正是三年前他妹妹手术那天。
雨伞在风里摇晃成一片明黄的茧。
夏淮数着江屿的脚步声,那人在五米外的便利店屋檐下拧着校服,发梢滴水的样子像只狼狈的大型犬。
他本该径直离开的,但照片背面晕开的蓝色墨水缠住了脚步——那是种特殊的普鲁士蓝,和江屿草稿纸上的演算痕迹如出一辙。
“喂。”
江屿猛然回头时撞翻了货架上的关东煮纸杯。
滚烫的汤汁泼在两人鞋面,夏淮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江屿抢救照片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那是易碎的蝴蝶标本。
“还给我。”江屿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
夏淮看见他手背被烫红的皮肤,突然想起物理课学过的临界温度:当压力达到极点,固态会直接升华为气态。
雨幕中漂浮着白萝卜与海带的香气。
夏淮把照片放在收银台,指尖压住那道陈旧的折痕:“她笑得很可爱。”
玻璃门叮咚作响。
江屿抓起照片冲进雨里,夏淮追出去时,伞骨被风吹得翻折。
梧桐叶在积水里打着旋,他看见江屿的背影在十字路口迟疑,最终拐进了巷口的社区医院。
候诊厅的消毒水味刺痛鼻腔。
夏淮贴着瓷砖墙挪动,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空旷走廊回响。
抢救室的红灯还亮着,江屿湿透的校服紧贴脊背,正弯腰对轮椅上的老人说话。
那温和的侧脸与教室里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江又来陪张爷爷复健啊?”护士推着药品车经过,“上次你妹妹的...”
“王姐,”江屿突然提高声音,“3床的雾化器该换了。”
夏淮的指尖陷进掌心。
宣传栏玻璃映出江屿颤抖的肩膀,那些破碎的片段突然串联成线:
永远干净的校服领口,课间消失的十五分钟,还有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听诊器——或许根本不是玩具。
手机在裤袋震动。
母亲发来的消息悬浮在锁屏界面:【新药托李主任带去了,记得做用药记录】。
夏淮熄灭屏幕时,江屿的倒影正穿过走廊,白炽灯将他割裂成摇晃的光斑。他们在自动贩卖机前相遇。
江屿往投币口塞硬币的力道像在泄愤,夏杭看见他湿透的裤管黏着枯叶,忽然伸手按下热可可的按键。
“你跟踪我?”易拉罐滚落的声响如同枪栓。
“顺路。”夏淮把伞柄上的水珠甩进垃圾桶,“我家住杏林苑。”
江屿捏扁了铝罐。
深褐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蜿蜒成奇怪的符号。
夏淮想起那张被反复描摹的医学解剖图,在江屿的错题本上,心脏瓣膜被画成蝴蝶形状。
“你是来看病的?”江屿突然逼近,医用酒精味混着雨水笼罩下来,“心内科在二楼。”
夏淮后退时撞到消防栓。
警报器的红光在江屿瞳孔跳动,像某种危险的预兆。
他看见对方喉结滚动,忽然伸手扯开自己的校服领口——纽扣崩落的声响中,夏淮苍白的胸膛暴露在潮湿空气里。
手术疤痕盘踞在心脏位置,像条粉色的蜈蚣。
江屿的指尖悬停在疤痕上方,水珠从发梢坠落在突起的锁骨。
“二尖瓣闭锁不全。”夏淮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出生时心脏就是碎的。”
江屿的拳头砸在金属柜上。
震落的应急灯罩在地上摔得粉碎,玻璃碴溅到夏淮脚边。
他看见江屿通红的眼眶,突然明白那些深夜的篮球声、永远擦不净的黑板槽、还有故意写错的物理公式,都是少年不知该如何安放的恐慌。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夏淮弯腰捡起伞,发现内侧用油性笔写着两行小字: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但我的晴天娃娃丢了】他转身时,江屿的影子正慢慢蜷缩在长椅上。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把两人割裂成零散的拼图。
夏淮走出医院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江屿三分钟前发的消息:
【明天别吃食堂的辣子鸡】
夜风卷着银杏叶掠过脚尖。
夏淮把伞轻轻靠在医院门柱旁,突然发现伞柄上多了枚玛瑙珠,用医用胶布缠得歪歪扭扭,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