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在梦境里化作粘稠的浪。
夏淮惊醒时,枕边的药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母亲托人寄来的新药说明书还卷着边,英文术语在视网膜上跳动:Sotalol Hydrochloride,β受体阻滞剂,适应症栏赫然列着“室性心动过速”。
他摸出手机,凌晨三点十七分。
江屿的头像在对话框顶端闪烁,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天前:【物理作业第7题答案抄串行了】。
点开朋友圈,最新动态是张模糊的夜景,配文“今晚的月亮像手术灯”。
“疯子。”夏淮把药片含在舌底,苦涩漫过喉管。
旧药瓶在抽屉深处发出细响,普罗帕酮的锡箔纸还剩最后三粒——李主任警告过不能骤停,但他等不及了。
新药临床试验的数据像勾魂的饵,67%的生存率延长像偷来的时光。
晨读课江屿的位置空着。
夏淮盯着窗台上跳动的麻雀,直到英语老师敲响黑板。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闪入时,他闻到了更浓的消毒水味。
“昨天去哪儿了?”夏淮用笔尖戳江屿的手肘。
对方校服领口露出半截医用胶布,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红。
“你关心我?”江屿把物理卷子拍在两人中间,最后大题空白处画着心电图波形,“先解释这个。”
夏淮的笔尖划破草稿纸。
那是上周晕倒时被江屿瞥见的监护仪记录,此刻被精确复现在他每日服药的时刻表旁边。
波峰与波谷间用红笔标注着:QT间期延长。
“你翻我书包?”夏淮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
“是它自己掉出来的。”江屿举起皱巴巴的用药记录,201病房的标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β受体阻滞剂联合普罗帕酮,你知道会诱发尖端扭转型室速吗?”
教室突然安静。
夏淮听见前排同学转笔落地的声响,像手术刀坠在瓷砖上。
江屿的眼眶布满血丝,白大褂衣角从书包里露出一角——原来他这些天翘课是去跟急诊夜班。
“药代动力学不是过家家。”江屿的指甲掐进掌心,“你这是在...”
“赌命。”夏淮突然笑了,细框眼镜滑到鼻尖,“像你赌篮球赛那样?”
江屿的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鸣叫。
班主任的呵斥声中,夏淮看见他摔门而去的背影,白大褂口袋飘落的处方笺上,医生签名栏赫然是“江暖”——那个三年前就该停止跳动的名字。
解剖室福尔马林的气味渗进校服褶皱。
夏淮缩在实验台角落,看着江屿暴力拆卸自动注射笔。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把他眼下的青黑割裂成蛛网。
“换成美托洛尔。”江屿把重组好的药剂推过来,针尖闪着寒光,“现在。”
夏淮摩挲着锁骨下的疤痕。那些淡粉色的凸起在低温中隐隐作痛,像无数蚂蚁啃噬着回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江屿妹妹的病历照片:
同样位置的术后瘢痕,因为感染溃烂成紫红色。
“你每晚在急诊室偷学静脉穿刺,就为了这个?”夏淮踢开脚边的安瓿瓶碎片,“江医生?”
江屿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抓起台面的心脏模型,二尖瓣膜在掌心颤动如濒死的蝶:“你以为那些数据怎么来的?”金属支架在墙面砸出凹痕,“过去三年每个暴雨夜,我都在给制药公司当人体试验品!”
夏淮的呼吸凝在胸腔。
他看见江屿扯开衣领,锁骨下密布的针孔像星座图,最新一处还泛着青紫。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线索突然串联成串:
永远挽起的袖口,体育课缺席的借口,还有他突然精通药理的异常表现。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因为你在哭啊。”江屿的声音突然放轻,“那天在器材室,你抱着空药盒发抖的样子。”
他指尖抚过夏淮的眼尾,“明明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要笑?”
夏淮的镜片蒙上白雾。
他想起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午后,江屿的红绳勾住他的纽扣,两人跌坐在散落的羽毛球之间。
阳光把药盒上的“病危”二字照得刺目,而江屿的眼泪砸在他手背,比任何药物都灼热。
“给我。”夏淮突然夺过注射笔。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江屿的惊呼与警报声同时炸响。
他看见自己的手指泛起诡异的蓝,监护仪波形在视网膜上疯狂跳跃,像那年江屿妹妹葬礼上被风吹散的纸鹤。
黑暗吞噬意识前,有人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江屿的声音从深海传来,带着绝望的颤音:“呼吸!夏淮!我命令你呼吸!”监护仪的蜂鸣声与暴雨声产生诡异共振。
江屿抱着夏淮冲进急诊大厅时,瓷砖地面倒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三年前的同个雨夜,他曾以同样的姿势抱着妹妹冲过这道自动门。
“患者室颤!准备除颤器!”
护士的喊声在走廊尽头回荡,江屿的白大褂下摆滴着血——方才撞碎消防柜取肾上腺素时,玻璃碎片扎进了膝盖。
但此刻他感觉不到疼痛,视网膜上重叠着两个正在消逝的生命体征曲线。
“江暖家属!江暖家属在吗?”记忆中的广播突然穿透现实。
“肾上腺素1mg静推!”现在的医生在吼。
江屿的指尖陷进夏淮的手腕。
怀中人苍白的脸与记忆里妹妹的面容交替闪现,两张脸在雨水中融化,又随着除颤器的电击重新拼合。
“第三次除颤!200焦耳!”
白光炸裂的瞬间,江屿看见瓷砖缝里卡着的玛瑙珠。
那是三年前妹妹的红绳断裂时滚落的,此刻正在夏淮的校服口袋边缘泛着微光。
时间在雨声中坍缩成莫比乌斯环,他分不清自己正站在哪条时间线上。“QT间期0.52秒!”
心电监护的警报与过去某个雨夜的仪器蜂鸣完美叠合。
江屿突然明白那些在实验室熬过的通宵,那些偷拍的病历资料,甚至他选择成为妹妹主治医生的克隆体,都不过是困在时间琥珀里的徒劳挣扎。
夏淮的睫毛在颤抖,像是即将破茧的蝶。
江屿握着他冰凉的手指,突然听见自己十八岁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哥在这里,小暖不怕。”那是他最后一次说谎。
“准备心脏起搏!”
现实的手术灯与记忆中的无影灯在视网膜上灼烧出黑洞。
江屿看见当年的主刀医生正在戴手套——原来李主任的虎口有颗痣,和现在给夏淮注射胺碘酮的医生一模一样。
“不要...”江屿的喉咙涌上血腥味。
三年前的手术室里,他偷听到护士说“**实验”,而此刻夏淮锁骨下的疤痕正渗出淡粉色液体——和妹妹临终前的感染体征如出一辙。
暴雨冲刷着窗户,夏淮的心电图突然出现奇异的双相波形。
江屿扑到监护仪前,看见两个重叠的QRS波群正在吞噬彼此,像两条衔尾蛇在时间裂缝里厮杀。
“夏淮!”他撕开患者服的手在发抖。
那道蜈蚣状的疤痕正在蠕动,皮肤下凸起诡异的颗粒感——是当年植入妹妹体内的生物缝合线,此刻正在另一个人身体里苏醒。
时间在此时裂开缝隙。
江屿看见十五岁的自己蹲在医院花坛,雨水把妹妹的遗书泡成模糊的蓝:“哥,把我的心脏给需要的人吧”。
而此刻手术台上的夏淮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装满冰块的器官转运箱。
“不!这不是真的!”江屿打翻手术器械盘。
金属撞击声惊飞了窗外的乌鸦,那些在妹妹葬礼上盘旋的黑影,此刻正透过染血的玻璃注视着他。
突然有人握住他的手腕。
夏淮的手指泛起死寂的灰白,却精准地按在他脉搏跳动的部位:“你在...时间回廊里...”
江屿的泪水砸在对方瞳孔里。
夏淮的眼球表面浮现出奇异的波纹,像是深潭里漾开的两个漩涡:“三年前...江暖的手术...”
“不要说!”江屿的指甲掐进他肩头。
“她不是死于并发症...”夏淮的嘴角溢出血沫,“你篡改了...药物记录...”
暴雨声中夹杂着冰粒。
江屿看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日期开始倒流:2023年10月17日、2020年6月23日、2017年9月5日...每个雨夜都在此重叠。
他终于看清那个雨幕中的真相——当年递给妹妹的草莓牛奶里,摇晃着与夏淮此刻所用相同的蓝色药液。
“原来我们都是...”夏淮的瞳孔开始扩散,“轮回的...实验体...”
当除颤器再次放电时,江屿扑上去握住了电极板。
强电流贯穿两个相握的手掌,在时空中撕开一道裂缝。
他看见无数个自己抱着不同面孔的少男少女冲进医院,每个人的胸口都爬着同样的粉色蜈蚣。
暴雨停了。
夏淮的心跳复苏在平行时空的交叉点。
晨光透过百叶窗照在相握的手上,江屿腕间的医用胶布正在渗血,而夏淮的校服口袋里,静静躺着两颗来自不同时空的玛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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