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夜,电影和烟

他收拾一下沙发,去卫生间。明亮的灯光洒下来,洗手台上叠放着干净的浴巾,旁边的牙刷没有拆封,和一次性纸杯。他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洗漱。

旁边的卧室一直安静,他怕祝愿已经睡着,动作放得很轻。一直到躺下来,沙发狭窄,很久也睡不着,脑子里自动播放很多画面——“我脑子又开始播ppt讲故事了”,她以前入睡困难的时候就会这样跟他讲。他想笑又笑不出来,起身走到阳台上。

阳台外挂,夜色幽深,朝向右边隐隐能看见西山的轮廓。阳台上摆放着祝愿养的植物,错落有致,白天看起来像是微型的森林。祝愿养花不太行,但是绿植养得很好,她喜欢树,家里没办法养树,她就买很多鲜切的树枝,尤其在冬天,松枝,腊梅,洋洋洒洒抱回来一整个怀抱,插在花瓶里用水养着,开得满屋都是香气。

他看了很久,忽然一惊,有香烟的味道传来。他踱步走到客厅阳台和卧室的交界处,看到窗户被推开一个角度,烟雾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他向前一步,探一下身体就能看见她。卧室里开了一盏昏暗的夜灯,祝愿伏在窗前,推开窗户一角,手伸出去,指尖夹着的烟,光线昏暗,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她把烟头摁灭在纸杯里,正要关窗的时候听见轻声敲击玻璃的声音。她心里一骇,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谢安阳站在那里。心里先是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提起来,她把纸杯推到角落里,装作自然地问,“还没睡吗?”

他没有计较抽烟的事情,只是点点头,问她,“睡不着?”

“有点。”

“聊会天吗?”

隔着玻璃声音挺模糊。她便从卧室出来了,留了玄关一盏灯,离远处看,谢安阳的脸一般在暗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再次端了两杯水出来,放在茶几上,靠着沙发滑到地毯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经常失眠吗?”

“没有。最近都不够睡”,她想想,“可能是作息紊乱,很累,但是睡不着。”

他叹气。

“你呢?”

“我是习惯了”,他说。

“能给我只烟吗?”

祝愿并不太情愿,但还是起身去卧室拿剩下的半包,递给他。

他接过来的时候顿了一下——是他惯常抽的牌子。

“无聊去门口小超市买的”,她解释,“我只认得这个。”

他点点头,并不疑有他,只是嘱咐了一句,“女孩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不想接话。于是再次陷入沉默。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我这段都在X城,差不多刚刚忙完,一直没时间过来找你。”

她当然知道他在X城。行业飞速下沉,转型已成为共识,但如何转型从来不缺理论指导,举目望之竟找不到一项最佳实践。所以不可避免地,这样一整个城市的体量试点,立刻聚焦了最多的行业目光。

所以在各种新闻或者公众号上的推送里,她也时常会看到他,谢安阳三个字前面通常会有一个Title,叫总架构师。启动会,调研,推进,阶段性评审。画面上他在说话,在思考,在微笑,但无论如何,都不是此刻的他。

她自动忽略最后一句话,“满意吗?”

他笑笑,“我尽力了。”

他不满意,看得出来。她区区一个菜鸟,见到成果的时候多少也觉得中庸了——那绝对不是他的水平。但一整个城市,要兼顾的内容实在太多。她也陆续看到阶段性成果公开出来,每一项或许显得单薄,但是系统性的思考是看得到的,大老王讲过一句话,“我们这个行业里,要求规划师对实施成果总体负责,差不多是要求蚍蜉撼大树了。”

挺神奇的。一直以来,谢安阳都不喜欢大老王,避免不了打交道的时候也是冷淡以对,勉强算得上保持礼貌。但是在人精大老王的眼中,这位博士“思路开阔,刚正不阿,风骨与才华兼而有之”大概是这么一种地位。

过去这些年来飞速发展的建设行业带动了数不清的上下游经济,其中的利益链条当然错综复杂,这些大家都懂得。新技术横空出世,但也仅仅是工具而已,远远达不到颠覆行业现有生态体系的高度。平心而论,谢安阳能把体系化的东西落地,已经非常非常不错了。

安慰无疑是苍白的,在这样的时刻,祝愿丧失了一切的社交技能——原本她也并不擅长。生活寡淡无味,并没什么好分享,他有吗,她也并不会真的问出来。

“——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尽力”,他停顿了一下,“分给身边人的精力太少了。”

祝愿抱着双膝,敷衍地笑笑,“嗯。那就调整一下。”

她其实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因对他的复杂情感,祝愿很难将自己抽身出来。谢安阳一向都是事业心强,情爱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但即便只是这一小部分,也很难说放了她的位置。

落差无法抹平,她自然也很难做到心平气和。也并不清楚如今他口中的“身边人”究竟是谁,甚至到现在,她也没有愿望搞清楚了。

他慢慢开口,像是在斟酌,“后面还会继续忙吗?”

祝愿想了想,“暂时还好,也就是小忙了。”

也许是被酒精驱使着,理智告诉他不是合适的时机,但是没办法,他斟酌一下,一定要开口,“我也打算休息一段时间,趁现在人少,想着出去走走”,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祝愿,“去318吗?”

这是他的邀请方式。她有点意外,但随后摇摇头,“我不想去了。”

他有预感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但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太习惯——祝愿平时说的多是“好啊”“可以”这类话,他忽然意识到,在分手以前,祝愿好像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任何事情。

上一年的小长假里,他们没有任何旅行。白天他们开车去顺义看看他的家人,小咪,和乡下景色,或者去找一个酒吧听一会歌,喝一点酒,黄昏时候回来,他照例关在书房里面工作,如此几天。

有天祝愿看纪录片,其中一集是关于西藏的,她兴致起来,跟他讲,

“下个假期我们自驾318吧!”

他快要睡着,迷迷糊糊把她带进怀里,“有时间就去,不用等到下个假期。”

但是后来再也没有人提起来这件事情。他们默契地像是忘掉了一样。

想去的时候没人带她去。由自己的私心引发的微妙的、酸涩的感情涌上来,忽然指尖一颤,烟已燃到了尽头。

“以前我没好好待你。”他说。

祝愿的脊背忽然挺直了。

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怎么样——但因为这句轻飘飘的歉意,将心里的狼狈和羞耻勾起来并且无限放大,清清楚楚提醒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又在此刻回过头来注视自己了,像一只怪兽,也许嘴角还带着嘲弄。以及她乱七八糟的生活,也都无遮无挡摊开在他眼前。

离开他,你就什么也不是。所有人,也包括他都会这样想吧。

祝愿觉得自己眼眶发热,呼吸有点困难。与贪欲的深渊缠斗久了,她太熟悉身处深渊边缘的感觉了——这次绝对不能再掉进去。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挤出来一个笑,“挺不错的”,便仓促结束话题,“你困了吗?我回去睡觉。”

快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叫住她,“祝愿。”

祝愿停下脚,身后他说,“无论如何你相信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走回头路。”

“那很好啊”,她说,然后转过身来,“不过这些都是你的事情了。”言外之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

祝愿笑笑,走进卧室,清瘦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她转头关灯的那一瞬,侧脸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祝愿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他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总觉得眼前这个场景他觉得熟悉,过了很久想起来,分手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就在这里,他的本意是去安慰她,祝愿红了眼圈,掉了泪,她自己进了房间,他被关在门外生着气,但很快,他就离开了。

他觉得自己不被信任,所以生气,会质问她。在她哭着提出要分手的时候,又生了气,所以干脆离开了。

卧室那扇门一直没有锁上,但他也没有想要推开。

但是从头到尾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哭,也没有在她哭的时候想到要安慰她。

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动力火车不是祝愿成长年代的流行主题,但是是他的。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叫伍佰的歌手,大街小巷的音响都是他的声音。此刻鬼使神差地,他想起来传唱度非常非常高的那一首: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清澈的、遥远的、叹息一样的。祝愿的目光。

他被刺得很痛。

时光不能倒流。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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