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姜照先愕然,随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姜父是皇子!
这下便都能说通了——哥哥给妹妹东西天经地义,侄女亲近姑姑也是天经地义。
背靠当今圣上这样一颗大树,虽然不用再担心权势滔天的姜家被抄了,可让她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的那些私会、情爱、阴谋算什么?
姜照长吁短叹。
凌度给小侄女指点了几句为官之道,也不知孩子到底听进去没有。
她只有凌玉这一个哥哥,自然从小亲近,长大后哥哥成了婚不能常往宫内来了,凌度便开始对几个小侄宠爱有加。
凌度最看重姜华,大侄女一身才气傲立官场,功名是自己考出来的,盛名也是自己挣出来的,二十来的年纪,已经是她握在手里用以制衡朝堂的一把极利的刃。
至于小侄女姜照……
呃,她开心就好。
凌度语重心长叮嘱:“照儿,你只要记得,谁敢怠慢你,及时告诉姑姑就是。”
姜照:“啊?”
要求这么低?会告状就行啦?
她连忙应了声。
圣上又略一沉吟:“你进来时楼家那小子刚出去,这么说来你们两人已经打了照面了?”
谁?那个“霍霍霍”吗?
姜照随即冷笑:“何止是打了照面……”
……他只恨不能两下撞死我。
圣上语重心长:“楼瑾是个好孩子,成婚后要好好对他,你只小华儿两岁,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前种种荒唐事休要再做,姑姑也不要求你走的多长远,只盼望你能稳重些。”
她说了一长串,姜照却只顾二傻子般张着嘴瞪大了眼。
“我?”
“成婚?”
“和谁?”
凌度:“楼瑾啊,奉国爵家的小儿子。气得他阿娘吐血也要带兵去打仗的那个。”
凌度思忖了一下,以为小侄女是因为这事不忿。
“他是有些离经叛道,从世代清流里长大,却日日嚷着要做将军,男规道理一概视而不见,只去营里拼搏死斗,倒真做了个小伍长,将他娘气到晕厥……”
“但是……”
姜照:“但是?”
“但是他好看啊!”
“比你日思夜想的裴少郞还要好看,与这样一张脸朝朝暮暮,难道不是美事一桩吗?”
姜照想起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凤眼、薄唇、高鼻梁、长眉入鬓。
好像确实是美事一桩啊。
凌度继续思忖:“若你是嫌他做伍长丢份,姑姑可为你破例——提他做个将军,如此也算与你门当户对。”
“可好?”
好是好,可……
“可我不想成婚,我是要做官的人了,成家岂不是拖我后腿……”
“成家与你做官有什么关系。”凌度终是冷下脸:“照儿莫再任性,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你退下吧,真是令朕头疼!”
姜照瞬间噤声,成不成婚的一个字都不敢再提,灰溜溜告退了。
到了府,姜照气势汹汹:“玉禾!我与楼瑾的事你为何隐瞒?!”
玉禾纳闷:“主君,明明是您不让我们提这事,与楼少郞定亲您也没去,全凭主君和主父出面。”
……
姜照仰天长叹。
楼瑾……
唉。
上辈子拼死反抗的事一朝醒来竟成了板上钉钉。不过身份地位已经变了、所处时代也不同,姜照还真说不上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她进一步了解大梁后,不由对楼瑾惺惺相惜。
楼瑾简直就是上辈子的自己。
大梁的士兵虽是男子,兵权却依旧把握在女子手中,要职将领有九成都是女将军,剩下留给男子的那一成,不过是些什长、伍长、百夫长。
楼瑾的乖张、叛逆实为反抗和不甘,姜照最懂。
同样的“离经叛道”,同样的“父弃母嫌”,同样被天下人耻笑驱赶。
说惜楼瑾,不如说惜的是死在荒野崖边的姜照自己。
她决定不急着退婚了。这种情况下,自己再去退婚才是真正葬送了他。
姜照在院中接了宫里来的圣旨和官服,一门心思扑到做官上去。
做个好官才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过午后,天闷热起来,日头毒辣得狠,园子里的花都有些蔫了。姜照突发奇想,非要“视察”一下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她带着玉禾从府门开始摸索前进,一路逛过外院、正堂、内院、各花园、各廊道、各厢房、最后逛到火房将几个打着叶子牌的厨娘下了一大跳。
玉禾训斥过几个厨娘,罚了月俸,带上乐颠颠的姜照又回书房去。
乐颠颠?
玉禾回头,十分纳闷:“主君您又乐什么呢?”
姜照怀里抱了团脏的不成样子的布帛,眼神十分兴奋:“呐,九州舆图,我刚从火房的墙上揭下来的。”
玉禾抽动着眼角:“……得。”
两人到书房时迎面撞上了两辆磊的高高的板车。
玉禾方要呵斥,姜照已然高举着手臂迎了过去:“是我要的正经书来了?”
车旁的小贩连忙点头哈腰:“是,是,都正经。”
“都放里间去,我一会儿看。”
玉禾惊奇不已——读书的时候不听讲,先生气走了八个气晕了五个。现下已然臭名昭著,您老反而回心转性用上功了?
玉禾两下告退,迫不及待去找几个姐妹八卦:“不得了了!主君被夺舍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家主君真被夺舍了。
话说姜照抓着舆图横着看竖着看又站着看趴着看,直到脑袋充血头晕眼花也不舍得放开,越看越心惊。
此九州辽阔无垠、八极四海,与上一世身处的炎州竟极为相像;除却细枝末节竟无一处不同!甚至有些山川河流的名字都一模一样。
若姜照脑子没糊涂,那她现下所在的大梁皇城同样也是大周的皇城。
姜照将要看的书的事全都抛到了脑后,魂都被那一方布帛吸了进去。
日落东升,研究了一晚上舆图的姜照心里疑团更甚。
她再怎么看都觉得九州就是炎州,于是再次怀疑“梁”的真实性。
恰逢卯时中,玉禾已经推门进来拾掇姜照了。
姜照紧盯着她,发现这妮子对自家主君在地上趴了一晚的事没有任何疑惑。只顾将她拉起来穿衣洁面。
怎么看怎么像假人。
继志怪后姜照又怀疑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境。
毕竟她的脑子一向好使,曾有一段时间迷恋神话传说,下手写了几场戏,竟真的在梦里演了半个月,结局是她自己当上了玉皇大帝。
姜照神游天外,鬼使神差地问:“玉禾,你是真的人吗?”
玉禾正将冠束在她头顶上,闻言翻了个白眼,手里的发簪暴力穿过,疼得姜照龇牙咧嘴:“假的!我是后花园里的刺猬变得刺猬精。”
姜照讪讪,嘴上不敢反驳,心里觉得她确实浑身是刺。
眼底挂着两坨乌青的姜照再次昏昏欲睡。
她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小官自然是没有资格朝参的,但不代表不朝参就可以偷懒,每日略迟朝参官员半柱香已是极限了。
姜照卯时末到的藏书廷,算起来已经迟了整整半个时辰,又因着是夏日,天已然大亮了。
姜照面子大。虽是个八品小官,却专有黄门来引她上任,当然,在大梁可没有黄门一说,姜照知她是天子近侍却不明称谓,心下只好用“黄门”暂代。
此人目锐利,态恭敬,寡言少语,一路上半句闲话都未多说。
只在姜照问其姓名时吐了两个字——高钺。
一个钺字刀光剑影,或许被家中寄予了封候拜将征战沙场的厚望,不知为何却做了天子近侍。
姜照好奇得很,但不敢节外生枝,也是难得的安静。
藏书廷属外朝,按理说应该出宫去,可姜照跟着高钺左拐右拐走了一盏茶,最终还是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小殿外。
小殿的门大敞着,倒是让阳光洒进去许多。
这片暖光让殿中所有了然可见的同时,也让满地乱飘的纸张和胡摆乱放的桌椅清清楚楚闯进姜照眼里。
姜照霎时愕然。
她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宏图要在这间门外野草肆虐,门内桌椅斑驳的小殿中展开。
身前的高钺已跨过台阶,修长的指抚上门框,用三声礼貌的轻叩唤到了殿内众人。
她行了一礼:“杜修撰今日内廷当值,大人可来了?”
姜照脑子一转弯,刚愕然上去的那口气又回来了,她顺了顺心口重新挂上笑,一时只觉周身的野草也可爱起来。
当值是轮流的,每日只需几人入宫,也就是说藏书廷确在宫外,绝不是这小小一殿。
高钺奉命带她来到当值处,大约是圣上为不争气的自己挑了位师父——杜修撰。
姜照才挂上笑,便见“师父”从地上的书堆中拾起来。
清正严肃但……雪鬓霜眉。
姜照刚顺下来的气又提上去。
老人确实精神矍铄,那眼神之锐利和姜府的母亲有的一拼。
可……
姜照一双眼紧盯着杜修撰——可这位大人眼见真有七八十了,该在家里当老祖宗的年纪了,真能给她这个狗屁不通的“纨绔”做师傅吗?!
姜照前世也是个叛逆的,她真怕自己给老人家气出病来。
杜蘅找不到《女启》拓本,早已憋了一肚子气。此时看见圣上分配给自己的祖宗就站在殿外,更是心肝脾肺俱疼起来。
她两步站到门槛前,心里早想好了为难姜照的点子,只希望这一下能将其劝退了,日后便也不用受她的气。
祖宗乌发红唇,生的明亮鲜活,凤仪玉立;垂首往那一站还真像个当官的料。
不过像归像,杜蘅心想——满京城谁人不知她姜二少君就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
“草……姜照!”
姜照连忙对这位修撰作揖,却比吩咐先听到了殿内此起彼伏的哗然声:
“这就是姜照?”
“原来第一纨绔长这样……”
“草包一个怎么配入我藏书廷,还不是仗着家世……”
杜蘅重重咳了一声:“勿喧!”
再次回头:“姜照!”
早已汗颜的姜照头垂的更低了:“是!”
杜蘅眯起眼打量着她:“我杜蘅,收徒有个规矩,若不能做到,哪怕你是圣上亲自交代,也休想做我徒弟!”
殿内又哗然: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修撰给草包新设的规矩,你上哪儿知道去。”
这下杜蘅也汗颜了:“……这规矩……”
姜照心里早想到上任会不太平,索性视死如归:“您请说。”
“你若能续出《女启》后半,我便收你!”
死寂。
而后殿内再次哗然。连不显山不露水的高钺都猛然抬起了头。
可姜照这次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她沉静的目光落在杜蘅身上,气息平稳,额角却有大滴汗珠冒出:“您说,女启?”
“是哪个女启?”
“言天下灵,生而平等?”
杜蘅冷哼一声:“不然呢?《女启》乃我开国圣书,还有哪本敢叫这个名字!”
许久,弯着腰的姜照轻轻笑了一声。
她直起身,光洒在脸上,只衬地眉眼越发干净。
明明唇角仍浅笑着,她的周身却似被磅礴的锋芒包裹,盛大到令人不敢直视。
“若我猜的不错,乃“姜照”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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