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水患

她做什么深深记住了这人的样子?

“呃……”

床上,宋谦寻又稍醒,掩不住口内一声哀唤,将李南卿的神儿喊了回来。

她只好自己跟自己叹口气,没好气地又给宋谦寻掩了掩被子,绕开他的伤,手背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冷汗一片。

“不发烧。宋大人稍等,我去找医工。”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踏入深沉夜色。

她背后,宋谦寻躺在床上完全动弹不得,只有眼神追着她出去,可惜她跑得太快,一双眼踉跄跟不上,只好黯然闭上。

自己刚到海城,便有人闻风而来了吗?

……好痛。

曹墨山急急跑到榻边,热了帕子来给宋谦寻擦汗。

“小少爷……小少爷怎的伤成了这副模样……”

宋谦寻痛得话说不全,断断续续地抽冷气,“我说过……别再喊我小少爷了……”

曹墨山不听,他就喜欢叫他小少爷。如此念叨了二十余年,叫他要怎么改口?

“小少爷这到底是何苦呢?若是老爷夫人还在,必定是要伤心坏的呀……你小时候,就算是擦破些油皮,咱几个都得把小少爷供起来哄着。可如今,咱刚来,就翻了船,现下还伤成了这般……”

一张被岁月浸染的脸越念越皱巴,到最后,竟然抽噎起来:

“呜……我早就说这海城是个不祥之地!咱走吧少爷,天涯路远,咱们吴家当年名望京都,门客遍布天下,去哪里都能得些照应,又何苦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磋磨……”

灯花隔床幔。床幔之下,宋谦寻被烛光映照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只有一把声音被疼痛浸淬,沉沉道:

“曹爹……吴府当年……惹圣上大怒,满门抄斩,还有谁会收留我?”

曹墨山一愣,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当下满心怆然,愈发哀怜起他这位小少爷,便又哄起来,一如当年一般。

“好好好……小少爷想留在哪,我就陪在哪。可这海城,您留着,不就是为了那姑娘么?”

宋谦寻默然,只是偶尔传出一声忍痛的吸气,对此不置可否。

“要我说……她是和白姑娘长得九分像,可是您瞧瞧她刚刚那态度,对小少爷哪有半点心思?我瞧她穿的那身粗麻都扎肉,这海城县的小丫头,又怎么能跟白姑娘相比?!”

不知道是因为提及李南卿,还是那位白姑娘,宋谦寻虚弱地牵动起嘴角,在一堆厚褥子里绽开一个浅薄的笑:

“她和白鸢,的确很像……”

话未说完,宋谦寻骤然收声,眸光泠泠转向屋外。

“嘘,有人来了。”

……

云头盖过明月,连天地间也开始变得昏暗。李南卿一个人走在空荡的石板街上,露水沾染裙角和鞋袜,些许冰凉。

一路走来,收获为负。

华佗堂,歇业了。

回春药舍,倒闭了。

延年益寿堂,堂主重病了。

李南卿吃饱了闭门羹,又路过南市。灯光晃晃,方才作鸟兽散的人群已经三三两两折返了,在铺子里点了炒卖,咂着嘴议论纷纷。

“诶,刚才是不是就是那个新来的官?谁把他给射了?”

“啧啧,你没瞧见?好像是为了救李家那个丫头!”

“那丫头不是前几天救了他?听说在外海里捞的人,结果人当官第一天就把李家丫头给抓了,听说是杀了刘良!”

“哇,那看起来俩都不是好人……”

只有一个蒸饺铺子的老板摇着蒲扇,插嘴一句,“也不能这么说,那个当官的,那天早上来我铺子,诶哟,把刘良一家那点子破事儿问得可仔细了。临了,还多给了我点碎银子呢!”

李南卿突然想起来,宋谦寻来监牢内见自己那日,拍着肚皮说南市的早茶好吃。

原来他还去早市问刘良的事情了?

难怪他身上会有那些县衙的公文。

李南卿越想,越不明白,如柳的细眉无声紧缩。正思忖间,“咚”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软软绵绵,留有余温,被撞得开了口,大剌剌地:

“哎呀,这不是撞星星了,是撞到月亮了呀!姑娘,我看你脚步轻盈,面若桃花,不过这额头微有云气,莫非是有心事?别怕别怕,我虽然赤脚,但也能替你算算疑难杂症,看看风水宝地!”

李南卿反应过来,急急问道,“你能治病?”

黑暗中对方又开口了,“何止!我可是师从当今医仙!如今云游四海,为的就是治病救人,广结善缘!”

一想起宋谦寻在床榻哀嚎的惨状,李南卿病急乱投医,当即捉了这人的领子就往宋府上领。

那人没料到两句话她就信了,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一阵风似的被拎着走,在沿街灯烛下露出一张跌跌撞撞的面容来。

“姑……姑娘,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南卿回头,看见拽着的人的模样。他瞧上去三四十岁的模样,头顶玉冠束发,两鬓长长垂下黑色发须,青玉色的长布袍子,身上还斜挎了个掉漆的大木箱。

颇像画本子里游方道士,可惜道骨仙风里掺杂了一个油嘴滑舌的笑容。

“去治病。宋……有人被暗箭伤了,左胸上靠肩胛,你能治的罢?”

有钱不赚是傻子。那人头点得拨浪鼓一样,“能能能,我可是大名鼎鼎的青玉仙人徐清来,以名号担保能治!”

徐清来嘿嘿一笑,被李南卿拽着,脚底生风,不多时,便一齐叩响了宋府那扇破败大门。

门开了。来的人却不是曹墨山,而是海城县衙的一个小衙役,名唤周巡的,李南卿在堂上见过。

李南卿探了眼府内,里头隐隐传出了一个女孩子的哭叫声。

李南卿瞪圆了一双杏眼。

“宋大人他……还好么?”

周巡掩门,话音里不带情绪,“是刘大花来了,她哭闹着要见宋大人,我便将她带来了。”

“刘大花说,她的娘亲——刘曹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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