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手上拎着一兜子烤面筋，一进门就看见陈霁拉个脸在沙发上坐着，一脸的山雨欲来。
直觉告诉他，这时候他不应该凑上前去找死。
他飞速在脑海中摸排着自己有可能犯的错误——是昨天晚上折腾得太厉害了？还是在床上吃薯片把渣子掉在床单上没扫？还是把洗澡水的温度调得太烫，烫得细皮嫩肉的陈博士“嗷”一叫唤，怒斥他“死猪才不怕开水烫”？还是觉得自己今天回来太晚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燕惊寒抬手瞥了一眼表——20:41。
确实是有点晚。
作为一名光荣的特情局实习警员，加班自然是常态，哪有天天按时下班回家的好事呢。
都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燕惊寒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凑到人跟前，献宝一样把烤面筋捧在了陈霁面前：“我回来晚了，向老婆请罪！”
坐在沙发上面色十分难看的那位抬起头来，一抬眼就看见一大束烤面筋，再往后看是两只企图企图蒙混过关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这倒是把陈霁给逗乐了，那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的表情也稍微有所缓和。他长叹一口气，揉了一把燕惊寒的头毛：“你自己吃吧，烧烤吃了上火。”
看来火气不是冲他来的。
警报解除，燕惊寒扯过垃圾桶，接着他那串沥沥拉拉的烤面筋，剥开塑料袋开始吃：“到底怎么了？”
“其实我觉得你回来的并不算晚。”陈霁像是被掏空了力气，要死不活靠在沙发椅背上，摇头望天，发出微弱的感叹，“因为我也才刚进家门，五分钟不到。”
陈霁抬手，往天上比划了一个“五”。很快就无力地垂了下来，砸在大腿上，发出“啪”一声闷响。
燕惊寒听了都替他疼，不由“嘶”了一声：“那我进小区的时候怎么没碰见你，我就在北门口那个烤面筋小推车那，等了也得有个三五分钟吧。”
不等陈霁有气无力回复他一句“不知道”，燕惊寒就回过味儿来了：“诶，不对啊，你那个阅卷的活儿不是早八点晚六点半吗？怎么现在才回来。”
“呵，要是真能按时回家那就有鬼了——且不说那有的小孩那个字写得比你画得符还难认，还有的写得就跟楔形文字一样扎得人眼睛疼；一个成语四个字，三个字全写错，水平还不如小学生——这都是来增加工作量的。这我都能忍受，毕竟你不能要求你阅到的所有卷子都是成绩比较好的那一批。”陈霁望着天花板，仰天长啸不出来，最后全成了叹息，“如果单纯只是这种不可避免的情况也就算了，但现在这种情况我真的要怀疑到底是哪个人一拍屁股做的决定！！！”
寒冬腊月的，期末周已经接近尾声，考完期末的大学生早都放假回家快乐寒假了。可陈霁不同，作为一名合格的学术牛马，死了导师折了项目还不想延毕的倒霉博士生，他在这样一个不如窝在家里当仓鼠的寒风凛冽的冬日，被安排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他被捉去阅卷了——高考一模，N省自治区直辖市联考。
他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虽然确实会给发点辛苦费。
“我就想不明白了，好端端的一道填成语，满打满算通共四个成语四个空，一眼看过去出结果的东西，为什么偏要给劈成四道题？”陈霁哗一下直起身，目光灼灼盯着燕惊寒看，“原本我们组只需要阅30万份，现在可好，当场分裂变成120万了。”
“呃，那确实有点毛病。”燕惊寒被他这嗖一下子垂死病中惊坐起给吓得差点噎住，赶紧从茶几上捞过来一杯水喝。
“这就算了，大不了把我阅成瞎子呗。”陈霁取掉眼镜，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一个晚上断电断网三次，这机房就算是上个世纪留下的老古董，也不该这么发神经吧！”
燕惊寒：“……”
当天晚上，陈霁严词拒绝了燕惊寒说要帮他泄泄火的行为，拉上被子沾上枕头就立即会了周公。
他刚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不到一秒钟，就朦朦胧胧听见闹钟在响，他摸摸索索翻过身去，心想这闹钟怎么这会儿就开始响了，难不成定错了时间？
他把手机扒拉过来，摸摸索索睁开了眼睛一看——6:30。
陈霁：？
他旁边那位显然也听见闹钟声了，哼哼唧唧嗷嗷叫着翻过身来，一把搂住了他：“呜呜呜不想上班，不想离开温暖的老婆。”
陈霁心如死灰，躺在床上呆滞了许久。
他难道不是刚闭眼吗？他昨晚真的睡觉了吗？
倒霉的陈博士，僵尸出棺一样艰难地爬起身，精神恍惚洗漱了半天，从燕惊寒手里接过一盒热过的牛奶和鸡蛋。
燕惊寒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很担心地俯下身子：“牛奶记得喝，鸡蛋记得吃。你这个样子已经三天了，真的没有问题吗？不行咱干脆退出吧，你现在也不缺那千儿八百的钱。”
陈霁灵魂出窍许久，猛然被燕惊寒这么句话给拉回了神志，死寂的内心忽然泛起一点涟漪。他失魂落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哦，原来已经三天了吗？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过去了呢。”
是啊，竟然已经三天了，他遭受此等折磨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里他看着那从三十万分裂成一百二十万的卷子，麻木地敲击键盘打下分数。看着各路中登老登端着水杯四处视察，没一个好脸色没一句好话，张口闭口就是嫌他们进度太慢，嫌他们返工率太高。
骂完人，那老几位就坐在旁边闲聊天，吧嗒吧嗒嗑瓜子。
磕得不顺畅了就站起来，敲一敲已经完全阅卷把两个眼睛全阅成死鱼眼的某些倒霉同学的桌子：“不许打瞌睡！”
然后就迎来了又一轮的断电断网，阅过的卷子不知多少付之东流，只能在再刷新出来之前默默祈祷。
求求你了阅卷系统！我刚刚改完那几百份可都要给我保存上，我不要重新阅卷啊！
等到电源恢复，面对着往后倒退几百份的进度，连一句发自内心的咒骂都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可怜的陈博士，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在经历机房不知第几次大断电。他面对一片漆黑，听见旁边的小组成员一片哀嚎，终于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今天旁边座位随机分配的是个小姑娘，跟他一个年纪，正读着研，灯黑下来那一刻，她的哀嚎都带上了哭腔：“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按照正常进度来看，应该还有七天。”陈霁右眼下的泪痣无助地抽动了两下，“但是按现在这个不正常进度，就不好说了。”
他俩前头坐着的那一排是两个女生，一个是陈霁的师姐吕芳，另一个不认识，估计也是同学院的硕士研究生。两个人听见这话，齐齐转过头来：“不可能！”
陈霁一手撑着他快有千钧重的头颅，一手伸出一根手指冲着前面两个女生晃了晃：“如果不延长阅卷时间，还要我们在规定时间内把卷子阅完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什么？”那两个人还以为能获得什么援助，异口同声叫了出来，两双眼睛在黑暗里也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那就是半夜把我们拉起来加班加点也要保证完成任务了！”陈霁长叹一口，他脆弱的胳膊腕终于不堪重负，险些一头栽在桌面上。
周围三个女生的表情立即如丧考妣，陈霁旁边那个几乎要哭出声来：“疯了吧？这就是疯了吧？”
陈霁有气无力朝上翻了翻眼睛。
“是可忍孰不可忍！”吕芳师姐旁边坐着的女生险些要从座位上弹起来，“等那个巡查的脑残领导再端着杯子从我旁边路过巡查，我就跳起来刺杀他！”
“好主意，我给你提供一份键盘作为支持。”陈霁有气无力举起了自己电脑的键盘，键盘是有线的，跟下面一团不知道什么线纠缠在一起，磕磕绊绊扯了好几下。
那女生接过陈霁递过来的键盘，眼神坚定得仿佛立即就要炸碉堡：“谢谢您，好意我心领了。”
几个人发了一阵癫，然后又集体归为沉寂。说什么要刺杀领导，那都是气话，现在到底怎么把他们的任务完成才是最要紧的。
伴随着陷入黑暗的时间逐渐延长，窸窸窣窣的聊天声也越来越多，门口守着嗑瓜子的小组长气得咣咣敲桌子：“不许聊天！不许说话！”
可是现在这么一大群人窝在机房里什么也干不了，不聊天干什么呢？
吕芳师姐举手站了起来：“老师，已经快半个小时了，要是一直修不好，我们能先回家休息吗？一直在这里等着也只是浪费时间。”
小组长也觉得无聊，他也不想在这耗着，可这电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谁也说不准：“着急什么！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机房里学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小组长很不耐烦喊了几句，根本没有一点作用。他气急败坏，心想今天还有市上的领导过来巡视检查进度呢，怎么偏偏就摊上这么个事儿。
“娘啊！！！”众人坚持不下之际，忽然传来一声震天的尖叫，穿过所有学生的耳朵，掐住了他们的脖子。
全是编的，切勿代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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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牛马何苦为难牛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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