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不能细想,越想燕惊寒越觉得不如死了。
他心如死灰,抬眼看向司强,倒也没发现这位因为把自己说破防了产生任何高兴情绪。还是一副班上多了要死不活的表情:“按理来说陈霁在场,他不想让我近他的身,那我必然也进不了夏修永的别墅。所以我求助了许纫月。”
“许纫月这个女人你也见到了,疯得厉害。当然了,天光内部没有一个不疯的,她和众人疯得不是同一个方向——她不信帝君,在天光待着纯粹是因为天光能给她提供资源做研究。她是来找你的,才不管我‘不敬帝君’,这时候找她帮忙比找谁都管用。”
“她帮我进入夏修永别墅,我帮她试验她‘最伟大的作品’成长到了什么地步,我们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很快我就见到了天光那群人选定的新帝君。你不用怀疑,陈霁就是帝君,要论谁认帝君认得最准,那谁能比得过我们这群帝君最忠诚的狗啊。”
虽然可能已经成为了不争的事实,但是燕惊寒实在不想再听司强重复“陈霁是帝君”这种话了,嘬了半天牙花子终于想出句话来反击:“既然都说是最忠诚的狗了,为什么还要做‘不敬帝君’的事?”
听见这句话,一直说什么话都古井无波一样的司强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哪有人会想一直当奴隶呢?”
“我当然也很想成为一个‘人’。”
“我是被卖到教里的,三五岁就签了锁灵契。之后又找了个正常人家转手把我卖了,表面上就和正常孩子过得一样。他们会私下里联系我,我想说也说不出去,求告无门只有配合。”
“十八岁上,我养父母准时出意外去世。我的人生每一步都被他们牵着走,一步一步被他们安排进特情局,相亲认识了小雪的妈妈。结婚,生子,然后有了小雪。”
“小雪就是天光掐准时间按着祭品标准生出来的,执行标准就是许纫月出的头几个版本。我对她没什么感情,因为我一开始就是知道她是祭品,他们向来不把人当人,她也不过是像我一样的另一个可怜虫罢了。”
“我养她养到五岁,亲手把她送进了天光,那时候还叫‘万寿永生’。她妈妈知道孩子丢了,想尽了一切办法找孩子,可我知道那个孩子她是找不回来的。她接受不了,很快就疯了,她父母安慰她‘丢了也好,养养身体再生个儿子还是独生子女,你老公的工作也不用丢’。她受不了,就自杀了。”
司强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是很平静的。也许有同情,也许有怜悯,也许甚至该有些愧疚。但是这些情绪对他来说通通都太奢侈了,提起一分一毫自己的情绪,对他来说都费劲。
所以他只能淡淡的、面无表情的,像讲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一样,讲述这一切。
“她自杀得太早了,她完全可以等一等的。再等一个月,等到三月二十八号,小雪就会有消息。再过几个月,最多不超过一年,那些做祭品的孩子就都会被送回家里去。”
“我去单位把孩子接回来,她畏畏缩缩揪着我的衣角跟在我后面,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这种工作性质你也知道,几乎不怎么回家,平时都是她妈妈在家里带她。可她妈妈已经死了啊。”
“但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教里不联系我了——那次特情局围剿邪教‘万寿永生’围剿得很彻底,当场击毙一个头目,逮捕了好几个。剩下那两个也逃亡海外,找不见了。”
“联系被切断,一下子就没人管我了,就剩我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崽子留在家里大眼瞪小眼。我没有死的想法,就那么上班养孩子,过了十几年。我这人是不会带孩子的,养不死就行了,好在小雪不是那种很需要人操心的孩子,几乎不用怎么管,就长大了。”
“要是这么过日子,一辈子不很快就过去了?死了再说死了的事。”说到这里,一直要死不活的司强脸上忽然多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点人气,“可他们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啊?找我就算了,小雪早都忘记了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她想起来。”
“瞒她一辈子,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司强觉得自己永远会记得那天晚上。他去认领了遗体,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木木地把人送到了殡仪馆,一路走路回家去。三月,风大,天气很凉。他没穿外套,脸和手都让风吹得麻木,推开门回到家,在冰箱里翻吃的。
然后翻出一大盒司雪做好冻在冰箱里的卤肉饭。
她从网上学来的,一次做了一大锅,分装好冻在冰箱里,每次要吃的时候取出来热一份就行了。
司强木着脸,坐在十几年来父女俩共同吃饭的餐桌上,吃光了两餐份的、冰凉的卤肉饭。
天光说让他做一个鬼傀儡。
帝君常用的鬼傀儡坏了,用不了了,要新做一个给他。
司强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翻看司雪的日记本,他从来不爱看孩子的日记,这是他收拾司雪遗物的时候翻出来的。
司雪是一个很黏人的小孩,因为她没有其他亲人了,她只有司强这个父亲。他翻了是十好几篇,都是一些在家里的生活琐事。他看得不耐烦,呼啦呼啦翻了好多页,终于看见了一个眼生的名字。
“夏修永。”
夏修永在司雪的日记里是个很和蔼的长辈,有文化有修养,能为她指点迷津。
夏修永摸着她的头说:“我垂怜你。”
司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那是天光信徒最渴望得到的嘉许。那是帝君的“抚顶礼”,可以由天光高层代帝君执行。
我会垂怜你,帝君会垂怜你。
可司雪什么都不知道。
司雪对当年那场拐卖始终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午夜梦回的时候夜夜啼哭。她知道自己拐卖和邪教有关,平时见到了传教的纸币,都会尖叫不止当场撕碎。
但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接受了天光的抚顶礼。
不,她后来又知道了。她得知当年司强亲手送她去了‘万寿永生’也就是现在的‘天光’,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她自认为的第二个父亲,那个说会垂怜她的父亲。
那位父亲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可你早就是天光的信徒了啊。”
来传消息的使者看司强的眼睛一直黏在日记本上,一动不动,实在有些不耐烦。连连喊了他三回,要他务必在七日之内炼制出一具好用的鬼傀儡。
司强合上日记本,把手按封皮上,手指稍先是发红,然后逐渐发白发青。
“好。”他说。
“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说完了。可以让我休息了吗?”司强提着气说完最后一句话,感觉力气只够抬起眼来再看一眼燕惊寒,很快就跟气球让针扎了一样萎靡了下去,“我在特情局工作这么多年,每天看着‘为人民服务’的牌匾我都提心吊胆心惊胆战。现在好了,落在老同事手里,也总归被落在他们手里要好。”
司强又掀起眼皮来,看了看燕惊寒身后那几个制服笔挺的警员,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我会非常配合。我自己非常清楚,我一定会被判死刑,但减不减刑我都会非常配合。我只有一个诉求。”
“请务必毁了我的锁灵契。”
走廊幽深,从燕惊寒在重重铁窗之后看见司强,到他走出看守所看见太阳,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几步的距离。
燕惊寒走了出来,司强再也走不出来了。
一直到上车之后,燕惊寒都还思绪万千,他只看见有一辆押送车和他们擦肩而过。燕惊寒抬眼一望,险些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好像看见陈霁了。
为什么把他带走?审讯完了吗?认了什么罪?
他忽然非常激动,越过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警员想要摇开玻璃。
那两个警员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死死按住了燕惊寒的手。不用他们采取任何举措,燕惊寒忽然就一个激灵落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身上的软枷忽然起了作用,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一下子就让他咬紧了牙关。燕惊寒脑门上汗珠子都冒了出来,他顾不上疼,左右转动自己的脑袋,跟周围认识嚯:“我不动了,我只是想看看,对面那辆车上是不是陈霁。”
几个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拿得了主意。
这要是个犯罪嫌疑人,当然要让他闭嘴,不要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可燕惊寒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被称之为“犯罪嫌疑人”。
这就让人很难办了。
燕惊寒知道自己大概提出了不合理的需求,哪怕他再焦急再难受,现在都要压下去。
他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虎口,一直等到疼得麻木。
副驾驶那个人把视线从自己的手机上挪开,从后视镜看了燕惊寒一眼:“就医。”
燕惊寒豁然抬头。
“大量咯血,止不住,怕死在特情局,要送医院。”
燕惊寒脸色难看起来,不等他再多问出一句话,就听见一声耳鸣一样尖锐的声音。很难受,像锐利的钉子刮擦玻璃,一下子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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