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天光众人各司其职，开始在石窟中布阵。
他们那位尊贵的帝君被安置在现场搭好的帐篷中休息，独留燕惊寒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天光的布阵过程大约是种机密，燕惊寒只是远远看着，就觉得云里雾里——这些人每个人只负责固定的几步，恐怕连许多参与其中的人都不解其意。
像燕惊寒这种被重点怀疑的对象，自然连参与的权利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理解。
他在外面晃了一圈，目光锁定了自己支了个桌子怡然自得烧水泡茶喝的许纫月。
燕惊寒看许纫月第一眼她就发现了，从茶杯上抬起眼睛来直视着他。燕惊寒也只好顺着她的目光走过去，随便选定一块石头，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是要主动找我聊天吗？”许纫月从容地将茶盏放在一边的小桌上，说句实话，她这个人只要不提起她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理论和实验，竟然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岁月静好的优雅，“很少见啊，又是想问谁的事情？”
燕惊寒低头思索了一阵：“我想……问问我妈妈。”
他说的是章佩兰。
“你不是不愿意听那些无聊的陈年往事吗？”许纫月眼珠一转，拿一种觉得很好笑的眼神瞥了燕惊寒一眼。
她拿自己的话来嘲讽自己，燕惊寒总归有些不高兴，朝着许纫月的方向挪动一步：“我不就是见不得你诋毁她？这没有什么错吧。”
“我诋毁她什么了？她的确是个叛徒。”许纫月那种浮于表面的笑容终于冷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燕惊寒，猛然站起身来凑近了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冷笑，“你也一样！”
她“呼啦”一下拎起了自己的小手包，那里面装着她的手机：“燕惊寒，我不是信任你，我是懒得管你那些小把戏。”
“你只要配合完成这场大祭，后续配合我的实验，我可以不在乎你那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面上甚至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假笑，仿佛只是一场普通的、久别重逢的亲生母子的愉快会谈，“但如果你想破坏这场祭祀，想都不要想！也根本不能想。”
她伸出一只手来，放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我不会告诉史文宣，前提是你确实乖乖的。”
说完，她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直起身，拎着自己的小手包转身要离开：“自己玩去吧，不要想着耍花招。”
燕惊寒神色平静，目送着她离开，直到人走远了才暗暗捏了一把自己的手。他默不作声，把自己的手指骨捏得劈啪作响。
他确实鬼迷心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自从在车上看见史文宣和许纫月带着手机之后，他竟然想偷走一部手机来传递消息，再偷偷塞回去。
面对两个人的态度，燕惊寒自然而然选择了看起来“不那么警惕”的许纫月。
他只顾着着急给特情局传递线索，却忘记了这个根本不成熟的计划风险到底有多大。而且就算他拿到了手机，那又怎么能保证她在传递信息的时候发现不了自己手机不见了？更何况许纫月的手机他大概率解不了锁，只能紧急呼叫。
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电话出去，本身就已经足够危险了——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这深山老林的有没有信号！
一想到这些，燕惊寒背后就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太愚蠢了，他竟然会被许纫月的态度所迷惑，干出这种不过脑子的事来。
但他不可能这时候再去找那两个人表忠心。他们俩对自己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投诚的举动，在他们看来都是可疑的，这时候表忠心反而会显得更加奇怪。
可到底要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
燕惊寒揣着兜，拉着脸，漫无目的朝着已经布置好的几处阵法的方向走去。他不经意间回了头，史文宣忙着指挥、许纫月换了个地方继续岁月静好，视线暂时都还没有往他的方向瞥。
他默默沿着阵法走了几圈，问所谓的师弟师妹讨了几次东西吃，看了两眼发烧的陈霁，中途还遇上守着几处要紧阵法的金童玉女，跟俩小孩儿扯了二十分钟无聊的闲天。终于，所有人都嫌他烦，没有人再理他了。
这烦人精再次朝着法阵不起眼的一处踱步了过去，那地方站着那个师弟刚给了他两大块压缩饼干，这会儿看他又过来，还以为要问他讨吃的，赶紧摇手：“师兄，我是真没有多余的了。你再问我要，我自己就没得吃了。”
“你就没有些别的什么吃的吗？”燕惊寒笑嘻嘻冲着他走过去，拍了拍这位倒霉师弟的肩膀，“你那压缩饼干就雨水，吃了跟观音土一样。我又不是度荒年，弄这么可怜吗？”
那师弟把脸憋成一条苦瓜：“走的时候没跟我们说能带别的吃啊。”
“哦？是吗？”燕惊寒看着他的脸，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这倒霉的苦瓜单子竟然一声没吭，两腿一软，两眼一翻白酒昏在了燕惊寒面前。燕惊寒就势接住了他往下滑落的身体，将人靠在旁边的石壁上，两手互相拍了拍。
刚就是他自己一手刀劈晕了这倒霉的苦瓜。
燕惊寒盯了那家伙两秒钟，发现他还真一动不动，看着好像被他一掌劈死了。力大砖飞的燕子表情立即一言难尽起来，伸手叹了下苦瓜的鼻息。
还行，还有气儿。
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有没有跟天光签锁灵契，如果贸然把人一掌劈死，说不准史文宣那头立即就知道了。这么重要的祭祀，估计每个人也都是登记在册的，丢了哪一个估计都是惊天大问题。
得知这人尚且存活，燕惊寒立即转向脚底下那部分法阵，飞快记忆起来。
这家伙平时确实坐不住背书，但作为一个学渣的基本素质，他的瞬间记忆的本事还是初中听写的时候练出来的，十分钟能记一大堆东西，但要不了一个小时准忘得干干净净。这家伙不求甚解，依样画葫芦把这部分法阵印在脑子里，然后飞快伸出脚拿鞋底蹭掉了一部分法阵。
科学方法传不了信，那干脆试试玄学办法吧！
法阵朱砂画就，如果是在石壁上那确实很难蹭掉，但好在这一部分是在泥地上。燕惊寒没蹭几下，那部分法阵就被翻上来的泥裹住，看不清楚了。
见原本的法阵模糊，燕惊寒当即咬破指尖，挤出几滴指尖血，动手改起了阵法。
刚画了两笔，他就感觉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视线，不明显，但是如影随形一般黏在他身上。燕惊寒猛然回头，并起右手二指，将浑身的的真气逼至一点，“嘣”一下将手指尖的血珠子弹飞了出去。
这滴血珠飞快旋转，不知击在了什么东西上面，竟然发出碎玉裂冰一般的声响。燕惊寒飞出血珠的时候左手掐诀，这声音刚冒了个苗头就被他掐死在当场，再也没有一点声响。
血珠子落了地，和它相击的是一枚古朴的铜钱，上面写着一些燕惊寒看不懂的文字。一只白色长毛狮子猫朝前扑腾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吐舌翻白。
燕惊寒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已经完全做好了战斗的架势。
从石壁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根本听不到一丁点脚步声。她上前来把白猫提着后颈皮拎了起来，抬头看着燕惊寒：“都是防着人，有谁能想到要防着猫呢？”
竟然是早上那个送布洛芬的“小师妹”。
脸是同一张脸没错，可身上的气质却和早上见到的时候截然不同。她也穿着天光发的道袍，这时候就从道袍底下掏出来一串铜钱串子，把刚才当暗器抛出去那一枚归了位，将整串铜钱栓在了白猫的脖子上，三息之内，白猫就成了个巴掌大小毛绒绒的娃娃。
她就把白猫娃娃和铜钱串子一起栓在了她的道袍底下：“还好让我发现你在干什么，不然这小东西一会儿就找史文宣通风报信去了，咱几个就得一起玩儿完。”
布洛芬师妹朝着燕惊寒没完成的法阵挪了几步，蹲下身来打算把从前的法阵复原：“很有勇气，你这样的体质，这确实是联系上特情局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冒很大的风险，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更有价值的地方发挥自己的作用。”
燕惊寒听了半天，手里终于松了劲儿，他差点就要冒着风险趁机弄死她了。连他是特情局内应这种事情都知道，就算是让史文宣对他的怀疑提升到最高，也得立即弄死她。
但听她的意思，她好像也是特情局派来的卧底。
感受到燕惊寒探寻的目光，布洛芬师妹一边补齐原先的法阵，一边开口跟他解释：“我是‘顺风’。”
燕惊寒豁然开朗。
梁局跟他说过，到时在天光内部还有安排的自己人，会在合适的时候接应他，代号就是“顺风”。
但他一直没有和这位代号“顺风”的卧底取得联系。
原因无他，不是他不想和人联系，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联系。
他燕惊寒是个危险分子，他相好的陈霁目前是天光头子，梁局可以信任他，他那个要避嫌整个案子的老娘可以信任他，但别人可未必。为了大局考虑，特情局能给予他的信任实在很有限。
这个顺风除了接应他，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监视他。
刚才将白猫打晕，替他解围，表明自己的身份，很明显是到了她认为“合适的时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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